“刺啦——!”
一声尖锐的鞭鸣,刚刚挣扎着冒头的少女挨了一记蘸水的藤编,背上顿时浮现出一道肿胀鼓起的鞭痕。
一墙之隔,嬉笑声还在继续。
在家里憋屈了一年的主脉子弟们汇聚于此,发泄着彼此扭曲的凌虐欲。
“哈哈哈哈哈,听到了吗?那贱种又挨抽了。果真不是什么上台面的东西,外家的血脉就是贱。”
斑龇牙咧嘴,怒火中烧,恨不得当场就扑出去把这些孬种们撕吃个干净。
他盯着寒冬腊月彻骨的冰水里赤身站在水中的少女,冻结了的浮冰几乎埋到她的脖子。她已经不抖了,可是皮肤还是通红一片。
此时名取觉垂着头,沉默、木讷,死气沉沉。仿佛对周遭的一切辱骂讥笑都习以为常,仿佛所谓的人格自尊早已经被揉烂踩进了泥地里。
你起来啊!灵力呢?上蹿下跳的力气呢?怎么能让区区人类——
“嗷——!”
斑恨铁不成钢,呼噜呼噜愤怒到极致的声音从喉管深处发出来,庞大的妖力嘶吼叫嚣,在体内里横冲乱撞,几乎能把眼前的一切揉烂、碾碎,撕扯殆尽。
说不清心里是怎样一种滋味,仿佛心脏如一颗皮球般膨胀、膨胀、再膨胀而起,眼看着就气得爆炸开来。
那一日,
传说中白色的大妖腾身而起,滔天的幽蓝冥火腾起。庞大的飞跃九霄,扫塌房屋,碾碎躯体,又以回护的姿态乖顺地围拢在年仅六岁的除妖师身前。
所谓「火绕之,斑斑若彩,灼灼幽蓝,于树翩翩。」不过如是。
后来,传说中被称为「斑狐」的强大妖鬼破天荒地成为了这名年幼除妖师的式神,再后来,这名年幼的除妖师成长为了响彻整片九州四国的大除妖师。
她本应承载着全部的荣耀与辉煌,以灼灼无匹的光辉,涤荡尽一切腐朽,开辟新的时代。
然而谁也没想到最后……
阴谋迭起,天地动荡,无边的恶意裹挟着旧时代朽烂糟腐的一切缠绕在了少女身上,狠狠将她扼住。
最后的最后,她杀死了仇敌、妖鬼、邪恶,也杀死了胞弟、亲人、友人……
【判处:除妖师-名取觉,死刑。废除全部血脉,剥夺术法传承终身。】
行刑之前,
名取觉偷偷遣散了所有式神,遣散了她所有并肩而战的同伴、战友。自然也要同她的第一位友人,第一个式神,她自微末之时的相生相伴的大妖道别。
“听着,小鬼。我不管你那劳什子家族到底说了什么。总之这天大地大,大不了咱俩去妖界也一样混得风生水起,你管他们干什么?”
斑对这些个人类的刑罚颇为不屑,巴不得脱离了所有束缚马上跑路。然而他身上却因为连天的大战与强闯结界而伤痕累累,不断往外冒着血。
血液打湿了大妖柔顺光洁的白色皮毛,鲜红与暗红斑驳拧结在一起,狼狈一片。
名取觉缓慢、坚定又温和地摇了摇头。
她当然知道,只要她想,没人能够阻止她逃往妖界,一如这个世上连能够与她一战的人都寥寥无几。
然而身上背着的人命是真,流淌着的血脉是真,因一念之差造下的杀孽也为真。
名取觉轻轻地抚上妖怪皮肉外翻的脸颊,
“你知道吗大狐狸,在海的那一边有一个传唱很广的故事。说是有个小孩见百姓受苦,打死了作恶的夜叉,又杀了龙王之子。龙王大怒,带领水兵水将兴风作浪,水淹了许许多多的无辜者。后来他便为了全城百姓挺身而出,剔肉削骨还于父母,自刎于城楼。”
大狐狸嗤笑:“真是无稽之谈,这个小鬼也是个孬种。”
名取觉却摇了摇头:“要我怎么说也得扒了那龙王的皮,抽了那龙筋出来才舍得去死啊。”
她笑起来,沉闷的笑声从胸腹中震荡而出,隆隆作响。连带着身后朱红色的和服羽织震荡而起,带着把天地捅个窟窿的张狂肆意。
“剔肉削骨,还父母。今后名取家的一切,再和我无关!”
斑似乎是察觉到了些什么,突然腾身而起,想立马把名取觉强拉出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还是太迟了。
记忆的最后,少女的眼眸一如多年前一般向上弯起,笑得像是满天星辰都落进了一个人的眼里,开心又肆意。
她身后,一只圆滚滚的招财猫眯起了眼睛,笑得见牙不见眼。
“好好活,大狐狸。”
白色的封印飞舞腾起,淹没了全部视线,也淹没了斑不可置信的狰狞妖瞳。
自此,除妖师-名取觉安然处刑,从容赴死。
死前血洗了所有执着算计她的污泥。
而那些贪婪的豺狼搜寻她的尸体时才发现,与她签下契约的式神全部不知所踪,包括其中最为强大的妖狐。
直到很多很多年后的某一天,一名叫做夏目贵志的少年推开了废弃神社陈旧腐朽的大门,以堪称轻松的姿态,揭开了那本就是做样子的封印。
时间,再次开始流淌。
一如此时此刻从白鳥觉肚腹里汩汩涌出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