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说要自杀的他,比蓝幻都要贴心、绅士。陶初然几乎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不正常的影子。
但说起来,在这个宇宙中,越是表现正常的公民就越不正常。
两人坐定之后,陷入了尴尬的沉默。陶初然纠结地揪着自己的袖口,不知道怎么开口。
“自杀”什么的,看上去也并不是什么好的社交话题。
而把人偶放在一边的紫菀,低垂着头,难得没有像精神病那样喃喃自语。
“我想您一定有很多问题,您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紫菀说。
本来说话的时候直视对方才显得尊重,但紫菀在和陶初然说话时,一直垂目敛首。哪怕陶初然没有看他,他也仍然收敛视线,气息也十分微弱,就好像习惯已经改不掉一样。
但如果陶初然敢于看他和其他人说话,就能发现这样的习惯只是对着她一个人的。和金环、银环他们,紫菀都毫不客气地直视,甚至大多时候是带着杀气的。
总之,开诚布公的语气,加上刻意收敛的存在感,都给陶初然带来些许勇气。也因此她难得没用小普,直接开启了对话。
“……你,还想要自、杀吗?”
她的话甚至有些磕磕绊绊,很显然还是觉得这种话题有些敏感。但是不问是不行的,紫菀几乎是这里唯一一个知道她是女王的犯人,他的身份也特殊,陶初然未来的计划也大概率用得到他。
“不想了。”紫菀几乎想都没想就回答她的话,“我之前这样想,是因为我以为您希望我不存在。”
“现在我知道,您希望我活下来。那我就会活下来。”
紫菀确实很诚实。但陶初然却觉得有些恐惧。
她想起了之前蓝幻曾经问她的话。
“我们应该存在吗?或者说,我们有用吗?”
那时候她没有给出任何回答。于是后来蓝幻退化到原始形态,选择了“不存在”。而“蛹”的形态符合她的实验标准,在客观上讲,他确实“有用”了。
何其相似的情境。但是这是应该的吗?很早以前,陶初然就知道,公民的生死都在她一念之间。可是这样负担别人的生死压力是很大的,她觉得喘不过气来。
“我知道您不想听到这样的答案。但我也不能隐瞒。”没有了人偶,紫菀的些微焦躁的心情无法纾解,他只能盯着陶初然的黑色小皮鞋,手指深深陷在肮脏的床单中。
“这是一个悖论。”他的唇边泛起一抹苦笑。美丽而忧郁的面庞上泛起深切的、无法消去的绝望。但因为低着头,陶初然只能听得到他平稳的声音。
“您应该也猜到了,我是神奉本代祭司。我们以王的意志为方向,我以为我能一直坚持下去……但是这几日见了您,我才发现有些时候我的信仰并不坚定。就像刚才,因为您向我表达了想要知道答案的意思,我无法回绝,但是我知道,这样的答案一定不是您想听到的。”
“您的意志和满足的本能发生了冲突。这些日子我犯下太多过错,违背了许多您的意愿。包括和参苓发生冲突、禁闭室见面时用了心思将您留下、今日从负一层回来后一直尾随您……还有现在您发现的事。”
他把自己认为的过错一一展现出来,哪怕紫菀自己心里也清楚,直到此刻,他也仍然在违背女王的意志。
这在神奉当中是大罪。他连做一个普通的信者都已经不够格,更何况是祭司。
“我来刑狱,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也是因为犯下了罪行。我知道您渴望秩序与繁荣,但我们神奉没能治理好辉光教,让身奉一派占据主位,他们妄图犯上,我等也深以为耻。我本是戴罪之身,入狱后仍不思悔改,日夜肖想王上,甚至明知故犯,因此才在这里摆设、使用刑具,以此作为示警。”
“我知道自己所做的这一切都是自作聪明,并非您希望看到的……”
紫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也是在见到王之后才发现了这一点。
可怕的是,他就算知道了,也控制不住自己。
她不希望别人注意到她,但他不可能无视她的遭遇与伤痛。他自认为自己已经算是意志坚定,却还是背叛了信仰、背叛了女王。
“既然您愿意让我继续活下去。”紫菀不愿吓到她,克制着自己跪下去的冲动,合上了双手。
“我们的神明,请指引我们的方向。我们到底怎样做才能坚守信仰?”
怎样做,才能让你快乐一点,不会再受伤。
但紫菀没有问出口。因为那已经不是神奉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