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是当年郢都政权更替的弃子,我明白。”荆楚歌规规矩矩地坐在角落,目光有些空荡。
荆楚歌轻轻念了出来,那是被撕碎的一页书信,她拼凑起来勉强能够看到这一句,“玉是白玉璧,木是沉木香。”
至此,老头儿心脏陡然漏了一拍。
看着面色静如止水的少女,他心中有些忐忑,太像了,这孩子。
与雪山下裙尾飞扬的神女如出一辙,如那山顶最纯净的白雪,晶莹剔透如那最敞亮的长生天。
一舞倾城,篝火明亮滚烫,少女安然恬静,风都要亲吻她的裙角。
一剑横空,刀光剑影凛冽,利刃出鞘破风而至,逍遥剑下无冤魂。
“李素要斩草除根,他当初与孙家走得近,后又亲手将孙家送上断头台。”
李家在青州,与孙氏世代交好。后却为了一己私利做了叛徒,踩着孙家的尸骨往上爬,不知寒了多少人的心。
荆楚歌茫然道:“我从未听说过。”
老头儿语气哀凉:“荆岫云死里逃生,一路辗转回到了郢都。”
花素心心大,想着活跃活跃僵持的氛围,热心肠道:“你说别的我不知道,那李素我是知道的,我们楼里的老常客了,他跟他儿子都是我们楼里的老常客!哎呦,多阔气,来一次不知道撒多少金子!”
老头儿语重心长道:“孩子你还年轻,我不希望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你想过上什么样的日子,你可以试着去设想,安伯会给你自由。”
他说的均是肺腑之言。
这一刻荆楚歌或许有许多选择,她可以选择装作一切未发生嫁给秦王,作为亲王的爱妾,她可以像一只菟丝花攀附皇亲贵胄,至少余生虞。
她可以离开郢都,去游山玩水,路过某个不知名的小镇子,想留下便留下了,做一些小本生意,养活自己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她可以就在郢都,选择改头换面,找一户合心意的人家,在这个苛待女人的世道,有一个真心呵护她的夫君或许更加重要。
荆楚歌嗓音有些沙哑,低沉的音调显得她有些过分镇静,好似帷幕之后的谋事之士,她道:“我见过娘亲有一个木匣,里面装了一些信件,我从前并不知道母亲还有府外的人有书信来往。”
老头儿沉默了半晌,好似明白了这个倔强的孩子决定了什么,便也开口道:“荆家当初小门小户,在安州那个偏僻的角落里蹲着,至于为什么突然得了重用,我想你应该是明白的。”
一半靠虚无缥缈的运气,一半靠卖女求荣。
荆岫云嫁去孙家换了一笔不菲的买官钱,得了好处还要四处散播女大不中留的谣言。
将自家女儿的名声碾到尘土里,不够还得多踩两脚。
既要名节又要钱,这么做忒不要脸。
荆楚歌道:“世家握住权柄不放,皇帝只能想办法分权,正巧遇上北面有战乱,这才有了合理的借口将兵权分了下去,荆家靠着投诚倒戈,表面站队王家,实际却又与大权旁落的皇帝走得近。”
“王家对此事如鲠在喉。”老头儿颇为满意,骤然觉得这妮子确实是可塑之才,“现如今,除了王家,还有其他世家虎视眈眈,想要浑水摸鱼,将荆家分到的这点兵权一并吞下。”
“荆乔松狡猾过头了,以为自己做了两手准备,两边都能巴结,却没想到留下那个姓王的郎君就相当于给自己埋了一个隐患。王家不会放过他,皇帝也不信任他。”
老头儿咧着嘴,两撇花白的胡须翘了又翘,毫不留情地嘲讽道:“他自以为是地在郢都中如鱼得水八面玲珑,到头来,你瞧瞧,你那个便宜舅舅在哪一处混开了?”
马车停在官道分岔路外的荒野路径,野林深重,林间只有飞鸟翅膀拍击的扑腾声。
花素心拍大腿,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啊唷,我这是不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外头的风吹得阴森森的,吓死老娘了。活了大半辈子,也见了一些大人物的明争暗斗,你这讲的也不算什么稀奇。”
噗嗤。
花素心脸上的笑容一僵,缓缓低头,垂眸一看,那锋利的剑一下便穿透了她的腹部。
血色一涌,荆楚歌大惊失色,刚想弯腰查看伤势却被老头儿一脚踹倒。
“有刺客!”
老头儿脸色一沉,揪着死鱼似的荆楚歌就起身,他强行破开马车顶,带着荆楚歌从车顶飞出。
荆楚歌执拗回过头,方才二人坐过的地方齐刷刷地插入了好几把利剑。
“特来招待,阁下怎么一副不开心的模样。”
说话那人声音诡异,音调不男不女,强调提着端着,颇为矫揉造作。
荆楚歌从那人的语气里听出了敌意。
老头儿翻了个白眼:“呸,老腌货。”
那人桀桀笑了两声,林隙光影落在他身上,显得他表情模糊又暗淡。
老头儿拦手,将荆楚歌护在身后:“我跟你打,你放她走。”
“我们都是做奴才的,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别的,我们也不知道,也不敢想。”
老头儿低声安慰,他表情严肃又认真道:“我会为你安排好一切,你走便是,不要在这儿碍我的事。”
她刚一抬脚,蓦然风声凌厉,一道乌光直射她双眸,那一柄乌光止于老头儿掌间。
“走!”老头儿声嘶力竭地朝荆楚歌喊出最后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