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欣一路走过熟悉又陌生的庭园,七拐八绕地顺着回廊走进了一处绿藤环绕花团紧凑的院子。
拱门上的石灰已经开始脱落,露出岁月斑驳的痕迹。
国公爷盘着腿坐在榻上,他散漫之际,不忘记把衣襟扯了扯,遮掩住锁骨下的伤痕。
那人咬得挺重,牙印的形状比较整齐,像一块小小的松糕。
他哑然失笑,眼前似又浮现少女倔强的脸庞。
他姿态闲散,不时拈一颗葡萄,雪白的手指缓缓剥开深紫的果皮,红唇白齿咬开碧绿的汁液。
这样的人儿啊,怎么看怎么好。
怎么就是找不到适宜婚娶的姑娘呢!真是愁煞人。
裴欣开始自省,是不是现在的小姑娘不喜欢这样的浪荡样。
“你莫不是一身骨头太轻了,坐得这般招人嫌。”裴欣冷哼,满眼的疼爱和怜爱此刻变成满腔嫌弃。
裴谦不敢吱声,赶紧端正起来,正襟危坐:“怎么都没人通报一声,阿姐你这亲自回来,我这也没什么准备……阿姐,是有什么事?”
裴欣单枪直入,朝他亮了亮黄金赤龙腰牌:“奉旨,督查要事——李素之死与你有什么干系?”
裴谦一见着那件腰牌,心中顿时一激灵,那双狡黠的眸子乌黑发亮的,估摸着也知道了圣上的打算。
“怎么还查到亲弟弟这儿了,按理来说不是该避嫌么?”他问。
“我也是这么回禀圣上的,但是圣上说我公正严明,定然不会徇私枉法,一切按照文书规章走。”
裴谦接过黄金腰牌,端详一阵,欣然道:“看来皇上已经想好了人选,阿姐,你要升官了。”
“我来就是为了与你商议此事,这一趟浑水,我们不能掺和。”裴欣目光决绝,她眼底流露出遮挡不住的疲惫与忧愁,好似一场狂风骤雨的前夕。
浓愁不化,深入骨髓。
“女子入仕,是件稀奇事。但阿姐,于你而言并非难事。”
“阿姐,你不要担心我,我在郢都过得很好,无外乎就是做一些闲散的活。”
“树大招风,我就害怕,你……”裴欣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
怎么会不怕呢,她这唯一的亲弟弟以身入局,她不敢想裴谦会卷入那些理不清道不明的风云中。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裴谦继续捡起一只青桔子,手指雪白,不急不缓地剥着。
“父亲那个时候,险些连尸骨都运不回来,他与母亲为这江山付出了所有,就算是隐退了,在郢都当一个可有可无的闲散人,结果还是屡受猜忌。结局你也看到了,我们家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阿姐,你从小教我明哲保身,可我怎么会不恨呢。”裴谦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将这郁结于心的话倾倒开来。
心胸中有一股说不出的畅快。
裴欣心道,果真是太久没同这孩子谈心,现下都长大了,完完全全地有自己的心思和谋划了。
“李素死了正好,物尽其用,也不指望他有别的作用了。”裴谦补充道。
裴欣直皱眉:“你本来就身体不好,不要操多余的心,该做的我会做,不会有顾忌的。”
“阿姐,我总感觉我是你的累赘,可是我不是你的累赘,我就害怕听见你说那些丧气话,说什么为了我、为了我们裴家不上进、不找夫君。”他认真地看着裴欣,目光恳切,像一只渴望求得认可的花白小狗。
“小崽子,还敢编排起我来了,腰牌拿过来,李素跟你没关系我就回去了,我来的路上还想着怎么替你徇私枉法呢,看来都是我多虑了。”
门上纸窗黑影轻晃,有人轻叩大门,室内姐弟二人噤声。
“主子,要事禀报。”云沧海朝裴欣行礼,“裴大小姐安。”
“我也是没什么事要交代了,小海,你替我好好看管着国公爷,莫让他胡作非为。”裴欣莞尔一笑,站起身来整理了自己的下摆和腰封,“这次的事,趁机也是让你脱身,不要掺和在太子和世家中间了。”
裴谦赏了他半只桔子:“怎么样了?”
云沧海捏着半只桔子,神色有些凝滞,他道:“那姑娘出了城,便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踪影,加上下雨,我们跟丢了。”
“我是说吧,到时候,你不一定追得上人家。”裴谦嗤笑,略略表示了一下嘲讽之意。
云沧海继续道:“我们天亮了上山,发现有一个山洞,生过火,有人住过的痕迹,估摸是两三个人的样子。我们跟着脚步往外走,发现往林子深处走脚步越发凌乱。”
确实出乎寻常,都出了城,巡防营的人如何会追到城外三十里外的郊区。
云沧海表情有些复杂,低声道:“似是有另一支队伍也在追捕。”
“最后呢?”
“我们跟着痕迹追上去,发现路的尽头是一处悬崖。”
荒山野岭,在断崖处。
“步履深,动作训练有素,步伐整齐,留有黑鸱印,是王家的人。”
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黑鸱军是王家麾下的人马,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
“有意思了,说明王家一直都在关注她的动向。不仅是她,连带着我们,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王家的监视之下。”
“属下不力,还望国公爷责罚。”
“与你们无关。”裴谦摆了摆手,语气冷清决绝,简直比玄铁还硬气,“让兄弟们去天香楼,李素不在,天香楼该换新主人了,谁都可以是天香楼的新主子,唯独王家不行。”
裴谦早便猜测,身边出现了那些世家大族的细作,只是疑心并无实证。
如今那王家的黑鸱军的出现,也算得上是裴谦猜测的佐证。
“让你去天香楼爽快了那么多天,总得有些收获吧,趁机抓几个呼和兰的细作,让他们那些真心想要天香楼的人好好操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