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国之殇。
这一段往事是帝王家不堪回首的丑闻,国事乃家事,家事亦是国事,二者已经融成一体,再也分不开。
老皇帝杀了许多出身平民的言官和史官,想要将废太子的全部痕迹抹除,最后也算如愿,旧物件和太子的名字,在史书上无法找到任何只言片语。
安楚被呛得咳嗽,烟尘在风中乱舞,她摸出竹筒状的火折子,将书案上的油灯点亮了。
这黄铜油灯构造与外边的有些不一样,黢黑的油缓缓绕着灯芯,沿着凹下去的暗线往下渗,火星也渐渐亮起来,她这才看明白,黄铜外居然还连接着琉璃的昙花,随着灯体内火油的流动,那朵中空立体的昙花也随之亮了起来。
火彩熠熠,栩栩如生。
在暗处,那一朵没有生气的花居然刹那间流光溢彩,如获生机,剔透的琉璃花瓣间流淌着金色闪烁的光。
阿敏和云沧海也是愣在了原地,脸上明暗交错着,心中也微微震惊:废弃的院子里别有洞天。
安楚睁大了眼,明明是第一次见,却不知为何有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姑且就当作第一次见世面的爱不释手罢,她感觉有些呼吸不上来。
“这盏灯,我认识!”云沧海一拍脑门,许多回忆涌上了心头,“这盏灯,是夫人最喜欢的物件,据说是另一位小姐送给夫人的。”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那个时候啊,这些玩意儿可都能摆在明面上玩的,集市上也有专门卖的铺子。”
阿敏指了指面前的灯,疑惑道:“还有专门卖这个的?”
云沧海连连摆手道:“哎呦姑奶奶,这么精巧的肯定不是外边铺子能买到的。我可是听说,咱们老夫人南迁之前还与一位小姐往来亲密,颇为密切。只是后来各自成家,两人便天南海北的,也不再相见了。这一盏灯就是那位小姐送的,老国公爷还醋了许久,闹了好几日的小脾气……”
他一讲便像是开了话匣子,不吐不快,越说越是开心。
这听着颇像道听途说的轶事了,安楚小心翼翼地捧起这盏灯,满心欢喜,欢喜不知从何而来,只觉得她应该欢喜。
“云大人!老管家传您过去,公爷病倒了,要亲近的人伺候。”
屋外一声丫鬟的惊呼,打破了屋子里原有的安静。安楚下意识地将灯挡在身后,毕竟当今赏玩这些是严令禁止的,传出去就不好了。
“怎会这么突然,人在何处?”云沧海面色一霎阴沉下来,连忙起身,朝屋外奔去,“伺候好这位楚姑娘,我这就去……”
“我同你一起。”安楚连忙一同起身,她随手拍了拍衣襟上的灰,扶正衣领随即追了上去。
房内笼罩着一片窒息的寂静,奇怪的药味从帘幕间泄了出来,隐约浮动着沉重的血腥味。
裴谦面色憔悴,眼下的乌青由于突如其来的病气显得格外碍眼,他苍白着,本身便胜似白玉,如今周身好似轻飘着一层浮涌不动的云,将人衬得既脆弱又迷离。
“阿伯,你也下去吧,我不用人伺候,没事的,我很好。”
管家阿伯用袖口擦了擦泪花,哽咽道:“公爷啊,怎么会没事,您身子本身就不好,前些日子还遇上贼人刺杀,如今这么操劳,这个样子,老奴甚担心……”
裴谦安抚道:“我无视,你千万不要在阿姐面前多言,我很好,她若不问,你就不要提了,就说我这段时间操心的事太多,加上之前喝酒没有度,这才倒了……”
安楚进门后,屋内的寂静更是诡异,管家阿伯浑浊的眼珠缓缓扫过安楚的脸,心中一跳,似是快了半个拍子。
“安小姐。”他动了动唇,干瘪泛着灰色的唇张了又合,似是欲言又止。
他固执地唤着这个称谓,裴谦也懒得阻止,他垂眸,默然地望着这张与夫人故交六七分相似的脸,一时如鲠在喉。
真是奇了怪,这世界上居然会有这么巧的事。
管家老头咳嗽了两声,讲身边伺候的人打发了出去:“出去吧,人多扰了公爷安置,该请大夫请大夫,该熬药的熬药,别都围在这儿了。”
云沧海正欲开口,却不想给管家阿伯摁住了袖口,跟着众人清一水地都退了下去。
安楚几步越到榻前,熟稔地搭上他的腕:“你的病……已经很严重了,你阿姐不知道吗?”
裴谦叹了口气:“这不是病,是毒。”
暗红火光映着他的脸,眉间有细微的疼痛神情。
裴谦目光沉而黑,千丝万缕的情意,如深渊,如密茧,安楚颤了颤,好似心弦随之拨动。
她固执地抓紧了他的手腕,看着病得苍白的国公爷心中牵起一丝怅然。
“疼吗?”安楚问道。
“给我抱抱就不疼了。”
安楚手腕被反手抓紧,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拽上了榻。身下的木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动静,她挣脱不动,也没不曾有意去挣脱。
有一些听天由命的意味在里头,她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裴谦,心中的不安和酸涩好像暂时被掩盖了,她露出一抹浅淡的笑,继而安静地依偎在他的怀抱。
她这一笑不如平时的敷衍疏远,雾里看花一般的似近实远,好像永远都触碰不到。此刻却是温存柔和,眼波如水,带几分淡淡的疼惜和欣喜。
他的胸膛底下有一颗滚烫有力的心脏,它在跳动,每一下安楚都能清晰感知到。
他唇角却忍不住微微一弯,轻轻放下轿帘,在黑暗里,微微笑起。
“你要嫁给我吗?阿楚。”
安楚气得一股热气从心肺中消散四溢,她冷哼道:“我不当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