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的人只有两种身份?”莱纳德边换衣服边问。
以利亚笑容里似乎有几分讥诮:“从时间角度而言,是的。”
准备妥当后,两人离开客房来到了旅店大厅,大厅的装修风格和客房一样简洁,墙壁上同样挂着硕大的钟表,每个角落都干净得一尘不染。
一个矮个子男人在大厅里低头扫地,前台坐着个身材敦实的短发女人,埋头在电脑前,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直响,两个人穿的也都是灰色衣服,只是男女款式略微不同,莱纳德眼尖地注意到,两人的手腕上也都戴着跟他们一样的手环。
前台后面,雪白的墙壁上镶嵌着一行金光闪闪的大字——时间就是一切。
莱纳德压低声音对以利亚说:“这地方时间观念很强嘛。”
“这才哪儿到哪儿,待会儿还有你吃惊的地方呢。”以利亚回以哂笑,他快步走到前台,伸手拍了下铃,说道:“0225号退房。”
灰衣女人抬起头,大声说:“皮埃尔,0225号退房!”听到她喊话,扫地的矮个男人皮埃尔立刻把扫把一扔,拔腿往楼上冲去,就跟屁股上有老虎追着他咬似的。灰衣女人紧盯着皮埃尔上楼,又对以利亚惜字如金地说了句:“请稍等。”然后就埋头到电脑前,继续打字。
莱纳德好奇地凑过去,只见电脑屏幕上开了好几个窗口,各类图表看得人眼花缭乱,他问那女人:“你在干什么?”他还以为酒店前台只需要办理入住退房,盯紧想要溜进来的流浪汉就够了,眼下就他们俩人退房,这女人究竟在忙什么?
灰衣女人瞟了莱纳德一眼,边打字边说:“每天都有写不完的报表,快累死人了。”她疲惫地叹了口气,抱怨道:“现在形势不好,大家时间都很紧张,存在银行里的也不见涨,只好拼命加班咯。”
莱纳德听得一头雾水,时间居然还能存在银行里?他追问:“形势怎么个不好法?”
“就是不好咯,大家都这么说。”灰衣女人忽然骂了句脏话,拳头重重一锤桌子,发出“砰”的一声,语气暴躁起来,“都怪你跟我在这里说废话,害我算错了一位数,又要从头开始了!小子,你浪费了我的时间!”
莱纳德讪讪道:“不好意思。”
灰衣女人满面怒色,还想继续骂人,好在通话器这时响了起来,传出皮埃尔平平板板的声音:“0225号查房完毕,可以退房。”灰衣女人立刻摆出公事公办的神态,语速飞快道:“一共消费74小时,分开付还是一起付?”
“我来付。”以利亚干脆地说道,他把手环在桌上的黑色扫描器上晃了一下,“滴”的一声,机器音提示:“扣款——74小时。”
付款一成功,灰衣女人就像送瘟神一样挥手把两人赶了出去,连一秒钟都不愿意浪费,不耐烦道:“你们还磨蹭什么,嫌时间多得花不完吗?”
离开前,莱纳德看到皮埃尔小跑着下楼,捡起扫把,一言不发地干起活来,墙上的钟表滴滴答答响个不停,应和着扫地声和键盘敲击声,再次成为大厅里单调沉闷的主旋律。
旅店外是灰色的街道,灰色的建筑,灰色的天空,还有路上行色匆匆的灰衣行人。
这里的一切好像都是灰色的。
一辆黑色汽车呼啸着驶过,好像一枚黑色子弹似的,穿破了周围的灰色,转眼间又消失在视野尽头。
走在路上时,莱纳德还在思索灰衣女人的话,其实,关于手环交易的真相已经足够清晰,这座城市里的人恐怕都在以一种可悲又恐怖的方式生活,他用胳膊肘碰碰以利亚,问道:“手环余额代表的是我们剩下的生命时长?”
“嗯哼,我说过,每一笔交易都很刺激的。”以利亚评价道。
“那样的话,我们应该分开付的。”莱纳德说,他想起旅馆墙壁上的话,时间就是一切,这话在这地方真是毫不夸张,甚至每一口食物、每一样生活用品,都需要拿命来换。
“又不是说我们要在这里常住。”以利亚无所谓道。
“但我们刚才见到的其他人是,老天,真有人能忍受这种生活方式吗?”莱纳德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对芮内城的人来说没有第二种生活方式,”以利亚说,“芮内,在旧联盟语里意思是时间,时空联盟的总部就建在这里,调查局只是联盟下属机关之一,受时空联盟总署管辖。”
莱纳德点点头,他很快又被另一个景象吸引,除了行人和黑色汽车外,还有不少人力车夫在街道上脚步轻快地穿梭来去,他们拉的车不涂黄漆,只能称作“灰包车”。
一个人力车夫看到莱纳德朝他们张望,还以为有生意可做,拉着车一路小跑过来,摆起笑脸问道:“先生们去哪儿?”
莱纳德连忙说:“我们不坐车。”他注意到“灰包车”的一边扶手上也有个扫描器,跟酒店前台那个一模一样,想来坐这人力车也是要刷手环支付小时数的。
他忽然又想,无论是住旅馆还是坐人力车,支付都并不直接针对提供服务的人,只有一个又一个黑色扫描器,那些小时数都流向哪里去了?
人力车夫不甘心,又说道:“我跑得可快,价格也划算,先生们放心,绝不浪费您一秒钟时间!”
莱纳德再次拒绝,态度坚定,那车夫不多纠缠,扭头拉起车跑远了,果然跑得飞快。
“我们去哪里?”莱纳德问以利亚。
“老规矩,打听消息最快最有效的地方。”以利亚伸手一指街对面,说道,“解忧酒吧就在那边,咱们进去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