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纳德跳下马车,皮鞋和裤腿立刻溅上了泥点,不过他正忙着挥舞手臂好让自己不要在奥尔巴尼街上当众摔个狗啃泥,并没有注意到。
“我说,你能表现得别像个刚学会走路的螃蟹吗?”以利亚稳稳地站在他旁边,手里还拎着一只硕大的皮箱,他叹了口气,“只是马车而已,莱尼,你可以等它停稳了再跳的。”
“你能表现得别像个评头论足的混蛋吗?”莱纳德反唇相讥,“而且平心而论,那匹马压根不懂什么叫停下。”没说完就被以利亚拉着后退几步,躲开马车轮滚动时溅起的新鲜泥浆,莱纳德揉了揉鼻子,他永远也习惯不了马车。
“嗯哼。”以利亚迈上公寓楼前的台阶,握住黄铜门环,在门上敲了三下,又转头对莱纳德说,“不过鉴于我们现在站在19世纪的伦敦,这点评头论足只是给你热身而已。”
莱纳德无言以对,他不自在地拽了拽内衬领子和勒得紧紧的领带,在心里感叹,19世纪让人不习惯的可不仅仅是马车而已,“我以为这个季节的伦敦不会下雨呢。”他最后嘟囔着说。
以利亚刚回答完“伦敦一年四季都会下雨”,楼门就被打开了,瘦瘦高高的海伦·洛克伍德夫人站在门口,对两个人表示欢迎。
她没有戴帽子,灰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矜持地收着下巴:“以利亚先生,杜弗伦先生,这一路上一定辛苦了吧,请进,我收到博尔斯通先生的信之后就把客房打扫出来了,希望你们能住得习惯。”
洛克伍德夫人是他们的房东太太,在博尔斯通先生的引荐下——信是伪造的,当然了,而且莱纳德敢打赌洛克伍德夫人至少有十来年没见过她的远房亲戚博尔斯通先生了——以利亚用非常公道的价格向她租用了两间客房,租期半年,莱纳德希望他们并不是真的要住那么久。
他喜欢伦敦,真的,伦敦口音很可爱,以洛克伍德夫人为例,如果她能少用一些严肃的词就更好了,但一想到要呼吸两百年前的雾都空气整整半年,莱纳德就觉得很紧张。
那可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呼吸过的空气啊!
好吧,大概比侦探先生早了几十年,即便他不是柯南道尔爵士虚构出来的人物。
“我已经向厨房打过招呼了,威金斯太太是个心灵手巧的好人,如果你们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可以尽管去跟她说。”洛克伍德太太一边向他们展示这栋五层小楼的构造,一边点到为止地介绍了他们租住期间可以打交道的人,同时委婉地暗示,希望他们不要跟她的其他租客发生任何矛盾,或者引起不必要的丑闻。
没必要让长舌头的小报记者在她的楼门前探头探脑,尽问些让人不愉快的问题,这是洛克伍德太太的原话,莱纳德总怀疑她是不是看出了以利亚和他身上不对劲的地方,又或者,只是凭借她作为女人的直觉。
“非常感谢,洛克伍德太太,如果您不介意,我和杜弗伦要先回房简单整顿一下。”以利亚礼貌地回应,踏进屋子后,他就一直把帽子摘下来拿在手里,像个合格的绅士那样,莱纳德惊讶地发现他的口音居然已经完美融入这个地方了,“另外,会有人送热水来吧?”
“苏珊娜会送热水和茶点上去的,先生们,休息吧。”洛克伍德夫人说,然后就离开了。
卧室不大,陈设也相当简单,莱纳德不知道以利亚口中的“整顿一下”指什么,反正他只是把领带往下扯开半寸,然后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显然,扎尔蒙·席梦思先生还没想到弹簧床垫这个天才主意,要么就是伦敦人更青睐睡在木板上,莱纳德毫不怀疑,等过一晚上他肯定会腰酸背痛的。
莱纳德站起来,在卧室里茫无目的地兜了几个圈子,然后决定去找以利亚。
以利亚居然还真的在卧室里“整顿”,他的行李箱摊开摆在床上,里面的东西乱七八糟地扔了一床,不只是衣服,还有一些看着就很离谱的东西——
折叠刀、强光手电、一捆绳子、捕虫网,甚至还有一把精致小巧的连发弩,好像他们此行不是来伦敦,而是要在有邪恶猛兽出没得达特穆尔荒原探险似的。
后来莱纳德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比巴斯克维尔猎犬危险得多的东西,而以利亚那只巨大无比的手提箱有一个隐蔽隔层还没来得及打开,那里面的东西才真叫离谱。
“有什么事吗?杜弗伦。”以利亚转过身,表情似乎有点惊讶,“你的房间怎么样?”
“呃嗬。”莱纳德用喉咙发出不耐烦的声音,“以利亚,你能捋直舌头好好说话吗?还有,除了我的高中英语老师,根本没人叫我杜弗伦。”
以利亚好笑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女王的语言不够尊贵?”
“是太尊贵了。”莱纳德嘟囔,他们根本没必要假装自己是个19世纪的英国人,不是吗?哥伦布发现美国大陆都好几百年了,两国之间也早有商船往来,可以利亚偏偏要融入当地,还煞有介事地改变了自己的口音和用词习惯,找来一大堆穿着毫无舒适感可言的衬衫马甲西装外套,戴上可笑的帽子,而且——也是莱纳德最想吐槽的一点——他居然还留了两撇小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