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春,初二下学期开始。
仅一年,大家的变化又是翻天覆地。
纷纷如雨后春笋一般窜个儿,男生的声音渐渐变得有了一丝韵味,女生的身体结构多了一道曲线。
男生女生之间的互动也不如从前那样自然亲密,仿佛有道天然的屏障将班级一分为二。
白妤坐在第一排,偶尔靠着墙看书时会侧过去看他们一眼,她看见大家已然不如从前单纯,心事不会再写在脸上。
有时候相互之间还多了几抹大人的虚伪。
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脸红。
白妤知道,最近关于‘爱情’这个话题异常火热,有人爱上了在异国他乡帅气的男偶像,有人偷偷注意起隔壁班的男同学,有人一心沉浸在美好的故事里。
她也对这些感到好奇,但内心下意识认为没有人会和她分享,所以通常都是装作不经意地听几句。
但这些小动作不可能不会被察觉。
班里的女生不知从何开始不那么孤立白妤,会在不经意间问白妤一句:“你知道这个偶像团体吗?”
白妤不知道,所以自然而然话题就这样结束了。
放学回家的路上白妤会问杭臣:“你知道这个偶像团体吗?”
男生和女生的兴趣爱好也从这两年开始正式分道扬镳。
杭臣根本不会看偶像剧也不关注那些,他的周末除了做作业之外就是在看一些自己感兴趣的视频。
初二的开端张丽娟给装了电脑,能很方便地搜到想看的。
白妤说了后,杭臣回家给她搜了搜,把记得的都和白妤复述一遍,白妤听完觉得也就那样,她不是很感兴趣。
后来,白妤又问他,知道某个爱情偶像剧吗?知道某本小说吗?
杭臣每次都会网上查了后告诉白妤。
白妤的感想是:有电脑真好。
而她家里,连卫星锅都没装呢。
栀子花即将盛放的时候,白袁大概觉得自个儿家里还没装卫星电视有点丢脸,喝了口酒拍桌说:“明天我去装一个。”
江雪梅有点不愿意,在饭桌上支支吾吾,最终没有阻止。
这时候的白妤还不知道家里的财政情况,她一直不求多好,但总以为爸爸回来了,就能像过年的时候说的那样,日子会正常起来。
直到装了卫星电视后的某一个周末,白妤才知道具体情况。
那是五月母亲节前的周末,外头在下雨,栀子花花苞已有了形状,偶尔有几朵已提前绽放,淡雅的香味顺着微凉的空气一缕缕从纱窗缝里传来。
白妤和江雪梅吃完午饭躺在床上看电视,周末午后的黄金档,放着时下最热门的偶像剧。
青春靓丽的主角,浓郁的青春气息,一下子就抓住了在调频的白妤的视线。
而江雪梅从来都是白妤看什么她看什么。
白妤看清电视剧名后奋力坐起,指着电视机兴奋道:“妈妈,我知道这个电视剧,最近大家都在说这个。”
说着,白妤看向江雪梅,只见江雪梅一边微微笑着一边在揉额头。
她知道,这是妈妈的偏头痛又犯了。
一到阴雨天就会痛。
江雪梅曾经轻描淡地说过,这是坐月子没坐好落下的毛病。
换而言之,这是生她才落下的毛病。
白妤换了个位置,给江雪梅揉脑袋。
白妤问道:“妈妈,明天学校就发奖学金,我给你买按摩仪吧?”
她在镇上的精品店看到过,头部颈部按摩,一百五十九。
今年她的名次比去年好,所以奖金也会比去年多,凑吧凑吧能买下那个按摩仪。
江雪梅摇头拒绝,让白妤把钱用在自己的文具开销上。
白妤不愿意,执意要买。
江雪梅叹口气,瞧了眼已经有独立思想的女儿,几经挣扎,最后还是把家里的实际情况告诉了白妤。
白袁回来时确实带回来一些钱,再加上范米留下的钱,家里和从前比起来确实算很好。但白袁留在栀花镇,选择了在镇上开黑车,买个面包车就花了好几万,这一年多也没有把本赚回来。
平常吃喝穿衣添置反而花出去不少。
在入不敷出的情况下,江雪梅又变得买东西缩手缩脚,精打细算,所以她一开始并不同意安装卫星电视,每年要交好几百。
白妤听完后,不可思议地问道:“可我记得镇上黑车生意应该很好啊,爸爸很难接到单吗?”
江雪梅说:“我不太清楚,你爸爸每个月拿回来的钱反正就那么点。”
江雪梅没有过多地指责丈夫,只是温柔拍了拍白妤的手,说:“所以啊,小妤辛苦得到的钱买点自己喜欢的,有用的东西吧。算是帮妈妈的忙了?嗯?”
白妤低头看两个人搭在一起的手。
江雪梅的手上戴着去年她拿了奖学金后买的假戒指。
掉色了,但妈妈没有摘下过。
白妤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她撅了撅嘴巴,像虫子一样滑了下来,反手搂住江雪梅,小声道:“我以后会赚很多钱的,我给你治好头疼病。”
江雪梅的笑容徐徐漾开,“好啊,那妈妈等你赚很多钱给我看病。哎哟,还是我们小猪最好了。”
“我才不是小猪呢。”
“怎么不是,这么大了还和妈妈撒娇。”
“反正我不是。”
说说笑笑间,母女俩忽然同时静了声。
电视屏幕里男女主角正在淋雨热吻。
“……”
“……”
左等右等,终于亲完了。
白妤尴尬地红了耳朵,她试图转移注意力,说:“妈妈,我再给你按一会吧?”
江雪梅脸颊也微微泛着红。
她说:“不用了,没刚才那么疼了,你好好看电视。”
白妤瞄她,“妈……”
江雪梅知道白妤什么意思,她抿了抿唇,干脆豁出去了。
江雪梅说:“没事的,你看吧,妈妈不是古板的人。你们这个年纪喜欢看这些都是正常的。”
话题的口子被撕破,白妤听到江雪梅这么说,瞬间不再那么尴尬,反而多了一份好奇心。
她盘腿坐着,怀中抱着厚实的枕头,试探问道:“你以前也爱看吗?”
江雪梅笑道:“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哪有彩电啊,有电视机的人家都是少数。”
“那你们那时候看什么?”
“那时候啊……那时候我们已经出去打工了,没有电视没有手机,妈妈偶尔会和朋友偷偷溜出去看电影。”
白妤更好奇了,“那时候就有电影吗?”
江雪梅:“有啊,就是比较简陋,黑白的。”
白妤从江雪梅的眼中窥探到一丝不同寻常的笑意,不是母亲疼爱子女的笑,不是生活压力得到缓解的笑,是只属于她自己的笑。
江雪梅继续说道:“那时候啊,我们还会骑车去看日出,攒钱去别的地方玩。那时候和我玩的最好的一个朋友是住外婆家边上的,她和我同龄,我们在一个服装厂打工,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会想着对方。有一次我们啊…………”
江雪梅越说笑得越深。
白妤静静地看着她,听她讲那遥远的故事。
这是14岁的白妤第一次意识到,妈妈不是生来就是妈妈,她也曾是个少女,像现在的她一样,会哭会闹会有不安分的心。
白妤想象着那时候俏皮活泼的妈妈,迫不及待地问道:“那后来呢?”
江雪梅的笑容就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她又回到了妈妈的身份。
她沉默了许久,看向白妤时,扬起淡淡的笑容,说:“后来啊,后来到了该结婚的年龄,认识了你爸爸,就结婚了,再然后啊,就有了你这头小猪猪。”
白妤不喜欢这样的结局。
她问出了和小时候一样的问题。
“为什么不找一个好一点的结婚呢?如果妈妈你换一个人,你现在会不会完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