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这么年轻,年轻就有无数次重来的机会。
来到另一所考场门口,再三检查好自己的准考证和文具后,白妤准备下车进考场。
突然想到什么,她又折了回去,问江雪梅要自己的手机。
她对大雨下的高考考场拍了一张照,发给杭臣的短信配字:大雨,准备进考场,不紧张。
发完后,递给江雪梅,白妤笑了笑说:“妈妈,我进去了,你等我。”
江雪梅把撑开的伞塞给她,“妈妈在这里等你,妈妈哪儿都不去,正常做题就好。中午吃好吃的。”
“好。”
白妤应完,也朝哑巴叔叔微微一笑。
踩着水花踏入考场。
她恍惚地想起那年中考,也是这样的大雨。
是爸爸妈妈一起来送她的。
但现在,白袁又一个三年没有回来了,也没有给她的手机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短信。
无所谓了,她只要能和妈妈在一起就好。
只要妈妈幸福就好。
这一年江城高考还未改革,只需两天。
第二天,六月八日,暴雨陆陆续续收停,下午走出考场时,被洗过的天空碧蓝无垠,主干道两侧的梧桐树投下温柔斜影,西方天际隐隐发亮。
江雪梅和所有家长一样,站在门口喜笑眉开地张望自己的孩子。
江雪梅觉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自负,茫茫人海中,她的小妤是一眼望去很突出的存在。
她皮肤白皙,脸上没有一点瑕疵,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水灵纯真,哪怕是穿着最简单的黑体恤和牛仔裤都掩盖不住她的光芒。
白妤也早早地看见了她,她笑起来,迎着凉爽的风小跑过去。
江雪梅接过她的文具袋,第一句话说的是:“恭喜啊,脱离苦海了。”
白妤呼出一口长长的气,仿若这漫长的征途真的结束了,从今以后就都是大人口中的好日子。
没人管教的大学。
一毕业就如鱼得水的好工作。
一年一年不断上涨的工资。
是不是有一天她也会成为别人家的孩子?
会的吧。
她相信,她的人生应该是大人说的那样。
这晚,江雪梅带白妤下了馆子。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下馆子,拘谨了半天,在某个瞬间又都放松下来,雪碧碰杯,开怀大笑。
江雪梅十几年,第一次话这么多。
她语无伦次地说起许多事情。
她第一次见到白妤的时候,她是那样小那样软,像娃娃一样,仿佛一碰就会碎。可……不就是个娃娃么?
还有她第一次体会送孩子上学,每天五六点起来,噔着自行车吭哧吭哧送她。现在不行了,她已经骑不动自行车了,真是老了。
还有,她这些年她靠自己双手挣了钱,没有一笔钱这这些更踏实了,她靠自己养好了女儿。
可话到这里,她像是醉了一样,眼含泪光地问白妤:“小妤,你会不会埋怨妈妈把你生下来?让你投胎到这么苦的人家里。”
白妤不理解,这不是她应该埋怨的事情,而是妈妈会不会后悔生孩子的事情。
她始终觉得,妈妈是不应该生她的。
至少到现在,她没有真的长大,没有保护过她的妈妈。
不过马上就好了,她马上就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人了。
想到这儿,白妤也像醉了一样,眼眶泛红。
她使劲儿摇晃脑袋,否认道:“我不埋怨,我也不苦。我过得很开心,妈妈你看,我们现在都能吃上油爆基围虾啦!”
说罢,白妤夹起一只金黄色的虾子高高举起。
在饭店暖姜色的灯光下,这只虾晶莹剔透,饱满的虾仁裹满汁水,香气四溢。
江雪梅眉眼弯着,发呆似地盯着白妤看。
这个夜晚格外热闹,是所有高三学子和父母的狂欢。
吃饱喝足走出饭馆时,天空呈现一种如墨般的黑蓝色,街道的璀璨霓虹直逼夜空,晃晃如白昼。
白妤挽着江雪梅的手臂蹦蹦跳跳,意犹未尽地说这说那。
走到曾经每天上下学要坐的公交台站,白妤一拍脑袋,“哎呀,妈妈,你让那个叔叔先回去了,我们现在怎么回去?”
在下午白妤考试的时候江雪梅就让人走了,塞了两百块作为两天的辛苦费,也犹豫过要不要留他一起吃个晚饭,但今天,这么开心的日子,她不想让白妤多心。
这会儿,江雪梅前后张望,想了想说:“没事,等会我们打车回去 ,你看,路上出租车很多。”
真是奢侈的一天啊。
白妤笑出来,大咧咧伸了个懒腰,抬头仰望夜空。
巧逢此时,一架远道而来的波音客机划过黑夜,即将要在江城机场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