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序搂着瞿清许的手不由得一紧,又缓缓松开。
他再度垂眸:“你该和我开诚布公的,方鉴云。你在我这儿还有很多疑点,不该再多一个了。”
瞿清许无声地笑了笑。
闻序忽然察觉,青年的笑容里掺了些惨淡的沉重味道。
“有些事你没必要知道。”瞿清许倦倦地勾了下唇角,“所以,别问了,闻序。”
闻序铅灰色的眼睛里逐渐晕开深邃的光,顺着怀中人的鼻梁一寸寸下滑,至挺翘的鼻尖,再到薄却饱满的唇峰。他眉间缓慢聚拢起几道深深的纹路,然而到最后都没再追问下去什么。
嗡——
手机恰巧震动起来,闻序灵活地腾出一只手抽出手机打开,见是条短信,大拇指扒拉两下,一边点进去一边抽回神叮嘱:
“你在屋里歇会,我去做点饭。需要去卫生间就叫我——”
他忽然差点咬了舌,盯住屏幕上的内容,连言语都忘了。
是一条陌生彩信。上面附了张照片,光线阴暗,一看便是偷拍。拍摄方位大约是在最高检的街对面,长焦镜头把画面拉大到轻微失真,褪色的窗框内,画面中央赫然是正在倾身关窗的闻序自己,以及背对着镜头的方鉴云。
文字内容很短,只有两行:
【晚上八点,老城区繁荣路胡同口,有你想要的答案。】
闻序的眼眶微微放大了。
他反复看了好几遍,直到胸腔里爬上密密麻麻的酸涩,才如溺水的人探头出水面的那一刹那般深吸了口气,继而发现自己太过震惊,甚至一时忘了呼吸。
下一秒,脑海里闪电般划过一个意念,闻序倏地低下头。
瞿清许仍闭眼伏软在他怀里,因为刚刚动作得剧烈,迷迷糊糊皱起俊秀的眉,呼吸轻颤。
他并没有看见刚刚闻序手机里的内容。
他放下心来,反手一扣将手机锁屏揣回兜里,清清嗓子:
“我扶你躺下了啊,小心点。”
怀中青年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而后默契地抬起一只胳膊,顺从又自然地攀上闻序的脖颈,借力在床上躺下。闻序感觉颈侧的皮肤顿时过敏似的又痒又热,起身时不自觉挠了几下,想了想,认命地叹气,帮瞿清许盖好被子。
“我厨艺可不好啊,你别挑。”他说。
瞿清许把被子往上拽了拽,黑漆漆的眸子凝望着青年板佯装严肃的脸。
“谢了。”
他绕过那道悍然的防线,轻轻回答。
*
闻序的话的确算不得自谦。他对做饭没什么天分,为了屋里那个病人,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精心捣鼓出一锅看不出任何精心准备的痕迹的蔬菜粥,顶着瞿清许无语的目光,板着脸命令他吃了。
好在退烧药有一定助眠效果,一整天下来,瞿清许几乎都在补觉,偶尔醒来便是叫闻序帮他倒水或者扶他去卫生间。闻序表面冷着一张脸,实则兢兢业业地充当了一天贴身保姆,伺候人的功力在一日内猛增,堪比业务经验丰富的老妈子。
“闻序,帮我再倒杯温水。”
刚坐下想休息会儿,床上的人又懒洋洋地命令起来。闻序有点崩溃地叹了一声,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上坐直起来:
“就在床头,麻烦你自己拿一下行不行?”
瞿清许倚在床头,肩上披着起居服,腿上盖着被子,胳膊肘还垫着几个闻序给他拍好的、高度和角度都恰到好处的软枕,整个人看起来别提有多舒坦。
他眯起眼睛:“腰痛,够不到。”
闻序揉了揉胀痛的眉心。
“方少爷,我看你是病好了。”闻序无奈道。
但事实也的确如此。瞿清许倒也没有那么玻璃娃娃似的一碰就倒,休整了一天一夜,烧差不多退了,如今也已可以自己在床上坐好——当然,前提是有闻序这个辛勤的小蜜蜂帮他把周遭整理得舒舒服服的。
简直金贵死了。闻序心里犯嘀咕,还是站起来,拿过水杯塞到瞿清许主动摊开的手中,嗤了一声:
“太阳都快落山了,你享受我给你当仆人的快乐也该够了。明天早上我希望看到你准时出现在办公室。”
瞿清许听了这话,抬头看向闻序。闻序余光看到瞿清许另一只手中不知何时握着那根日日插在脑后的乌木簪子,青年细长的手指翻花,灵巧地把玩着那根发簪,细长的簪子在指缝中翻腾穿梭。
瞿清许没有把头发半扎起来,就这样披着乌黑的发,刘海也软软地搭在额前,衬得脸更小了一圈,人也无端多了分沉静和柔顺感。闻序见他没吱声,便也当对方默认。
他最后道:“还有,我晚上……有点事,你别给我打电话,有事发消息。”
瞿清许眨眨眼睛,而后垂下眼帘,转着手里的簪子。
“知道了。”
瞿清许说。
听这矜持的语气,闻序知道这家伙是好得差不多了。
“那我回宿舍了,明天见。”
待闻序出了门,瞿清许这才微微倾身,将未动的水杯重新放回去。窗外,那个熟悉的身影在道旁张望两下,迎着残阳迅速穿过马路,步履匆匆,很快消失不见。
可那并不是去往检察院员工宿舍的方向。
瞿清许面无表情地微低着头,手上没停过的动作猝然止住,啪的轻轻一声,黑色发簪转了一圈,被青年握在掌心。
他转眼向窗外瞥去,目含霜雪,掌心微微用力,仿佛攥住的不是簪子,而是一把凌然出鞘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