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龄?”
“三十,”傅溪不缓不慢,“按照我家乡的算法。”
时空旅行之所以受人追捧,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它是另一种程度上的延寿。她在战国一年,而现代社会只过去了一月,现如今她是三十岁,等到秦政六年、九年,她也依旧是三十岁。
秦政展开竹简,平铺在案上,取出随身携带的铜片,一板一眼削去错误的答案,像在处理国家大事那版谨慎,郑重写下三十。
很显然,他在小伙伴面前表现得云淡风轻,实则内心对于“最末”这个成绩耿耿于怀。
傅溪嘴角勾起,将心里话说了出来:“王上,认真起来确实……”有那么一丢丢可爱。
秦政抬头,神情疑惑。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她却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撑着下巴,垂眸掩住眼底的笑意,“过时不候。”
难得见傅溪配合自己,秦政也不去追问她未说完的话,停笔:“性别?”
“……男。”
秦政抬眼看了傅溪一眼,没动笔,又问:“名字?”
“嫪易。”她快速接话。
秦政却又没动笔。
嫪易,真的叫嫪易吗?
她连性别都是骗人的,更何况名字呢?
他决定问一问他更关心的问题:“哪国人?”
本来对答如流的傅溪却不知如何作答,她想过随意说一个国家敷衍他,但看秦政认真的样子又说不出口,只好道:“说了你也不知道。”
“离秦国很远吗?”
“很近又很远。”
近到脚下踏着同一寸土地,仰望着同一片星空。
同时又很远,远到隔着两千年的时间长河,江水滔滔,望不到尽头。
这回答让秦政觉得匪夷所思,他只能先问其他的:“最喜欢的吃食?”
“……这也要?”
“他们都写了。”秦政头也不抬。
“没有特别喜欢的,”她清亮的眼睛印着秦政的身影,说出的话带着叹息,“一定要有的话,鸡汤吧。”
福利院院长祖籍广东,平日最喜欢煲汤。不管她什么时候回福利院,都会有热腾腾的鸡汤等着她。
又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秦政话锋一转:“不知令尊身在何处?”
既然嫪易对于她的身世含糊其辞,倒不如从她的父母入手。
“我是孤儿,从我有记忆起,就没见过父母。”
听到意料之外的回答,秦政手中的毛笔僵在空中。
“可能是因为我的眼疾,谁会愿意养大一只白眼狼呢?”
福利院的孩子都待不长久,他们或许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暂时被抛弃,但很快又会被真正爱他们的家庭接纳。
不管身体健康还是残缺,都会被人欢欢喜喜领养走,除了她。
那些原本强烈想要带走她的人,在了解到她的怪病后,都选择了其他孩子。
他们无法接受悉心养大的孩子,会认不出来他们。
就这样,傅溪在福利院长大,直到成年后自力更生。
“不过我不在意,没有他们,我依旧过得很好。”傅溪很少有机会和人说起这些,在他人看起来略显孤苦的身世,她却坦然面对,甚至对抛弃她的人表示理解。
秦政定定看了她两秒,垂眸添上“孤儿”二字,低声道:“现在看来,该伤心的是他们。”
没有老套又苍白的安慰,而是轻描淡写的自然接话,却让她感受到了被当成普通人一样的尊重。
“其实,我还有个很少用的小名,”她难得主动配合他说了句真话,“单名一个溪字,溪流的溪。”
秦政心里清楚,这可能是嫪易的真名。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才提笔在竹简上写下这个字。
事实上,这不是傅溪第一次告诉秦政她的名字。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曾经唤过无数次她的名字,用着她“家乡”的语言。
那时傅溪因意外和现代社会失联,为了在这个陌生的朝代活下去,只能强迫自己接受现实,和那个救她的古人友好相处。
不过好在那人对她没有恶意,不仅拿匕首给她防身,还帮她上药。
傅溪低头看着被包扎好的伤口,这几日都有好好换药,没有恶化,她认为这是种好征兆。
现在她能做的,就是在等待救援前,乐观积极的活下去。
门被推开,黑衣男子端着一碗鸡汤缓缓走来。
这张脸即使看了三天,傅溪也没有看腻。她不是花痴,而是脸盲,这是她活了二十年,第一次看清一个人的脸。
不知道救援队来了,能不能把这个人也带回现代?
秦政脚步一顿,被傅溪直白的视线盯着,微微抿唇。
他在床沿坐下,端着鸡汤送至她面前。
傅溪就着他的手,坚持自力更生,用未受伤的右手舀汤喝。
这是二人这几天磨合出来的用餐方式,虽然在外人看来很别扭,但最起码这两个人很满意。
鸡汤的味道很清淡,厨师的水平一般,但胜在食材新鲜,原汁原味,对于尚在康复期的傅溪来说,很合适。
喝了半碗汤,恢复了些力气,傅溪将汤勺放回碗中,指着自己,向男子介绍自己:“傅溪,傅、溪。”
秦政愣住,随即会意,他听着对方奇怪的咬字,跟着重复了一遍:“傅、溪。”
她又指着秦政,询问他的名字。
秦政放下碗碟,面上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口中说出的话,却让人意想不到:“夫君。”
傅溪认真学着他说话的语调,天真地以为这是他的名字:“夫、君?夫君。”
“夫君!”她又重复了一遍,浑然不觉这个词的含义。
秦政眼眸一暗,克制住眼中的情绪,拿着绢布想帮她擦嘴,自然抬手靠近。
傅溪却皱眉身体微微后仰,避开他的动作,眼中掩藏的质疑和不信任,如针般刺在秦政心中。
一阵沉默,他收回手,握紧手中的绢布。
一只手抓住绢布的一角,傅溪认为她虽然左手受了伤,但这种擦嘴的事情,她完全能够自己来。
秦政却不松手,垂眸细细打量眼前这个女人,她还和记忆中一样,还和当初一样逞强,和当初一样倔强,和当初一样容易被骗。
但有一点变了,她变得不再爱他。
傅溪被男子复杂的眼神震到,她试探性抽了抽他手中的绢布,有些不安,低声询问:“夫君?”
闻言,那黑衣男子愣住,一声轻笑,再抬眼,眼中的阴霾被笑意驱散,他叠好绢布,交到她的掌心。
她变了也无妨,最重要的是她现在人在他身边。
而他有的是耐心,让一切变回原样。
*
夜已深,王翦躺在床上,想到秦政的答卷,乐得合不拢嘴。
嫪易虽然长得有些阴柔,走起路来也缺少男子气概,但明眼人一看,就知他是男子。
王上竟连毋庸置疑的性别一栏都空着,真不知道那小子是对他出的题有意见,还是对嫪易有意见?
不对!他了解王上,那人从不轻易言败,如此消极处事,实在不符合秦政的为人。
除非……
王翦猛地坐起身,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惊世骇俗又情理之中的推测。
“做噩梦了?”身后传来嬴翮清醒的声音。
王翦摇头,又躺回去,手圈在他夫人腰上,眼神隐隐发亮。
除非,……嫪易真的不是男人!
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