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四基地来的难民很多。
夕岚注意到,他们的身体破碎甚至扭曲,浑身上下都是无法愈合的疮伤。哪怕行走在接近天花板的位置,和他们隔了二三十米,他依旧能看清那触目惊心的惨状。
他轻轻扯了扯晏秋辰的手,小声问:“晏先生,他们受的是什么伤啊,不能治吗?”
“是辐射,治不了。”晏秋辰回答。
从被辐射的那一刻起,细胞里的基因链就会损坏甚至断裂,不光无法分裂出新的细胞,原有细胞的功能也会逐步紊乱。
碳基生物都无法在严重的放射性元素下存活,污染物和异能者对辐射有一定抗性,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接触过深还是会死的。
第四基地已经完全毁灭了,现在,只有非碳基的生命体能在那里活下来吧……
或许伊甸也可以做到,但她可是基地最重要的人之一,怎么能被送去那种地方呢?
接收难民最多的第六基地,自然也没有得到伊甸帮助的机会。
夕岚和晏秋辰从这头巡逻到那头,当防辐射车送了新的难民过来,又带新的尸体去火化深埋。
还有很多尸体躺在人群中,东一块西一块,没有人理,也没有人捡。
“……好多人……”夕岚看着下方的人群,一时之间有点害怕。
不是害怕正在溃败的人本身,而是害怕那些发生在他眼前,却又怎么也无法阻止的死亡。
“晏先生,他们……都是污染事件的受害者?”
在他睡觉的这几天,基地里发生过很严重的污染事件吗?
那么多受灾的人……恐怕是整一个区都被污染笼罩,也达不到的吧?
而且,他们的症状不像是被污染,而是……
“他们…是不是接触过铀和其他放射性元素?”
“……”听见并不常见的专业名词,晏秋辰停下了脚步。
他看向身边人,目光无比复杂。那样的视线好像带着悲伤和质疑,又仿佛有一丝释然,但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痛。
那种眼神,夕岚不懂。
“你……恢复记忆了?”晏秋辰问。
“好像恢复了一点,又好像没恢复。”夕岚捂住脑袋,茫然地甩了甩,回答。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了我小的时候,还有上学的时候……啊,我是上过学的,所以应该有学历,但是不知道在哪里补!”
“我可以帮你填申请表。”晏秋辰说,“但是学历认证的流程很复杂,估计要过很久才能批下来。”
夕岚可是硕士毕业博士在读的学历……而基地人最高也就本科毕业,再往上就是研究员助理、实习研究员、正式研究员等一系列实践资历了。
而且,他的学校在一百多年前就被污染毁灭,仅剩的师生后来和其他学术分子一起组建了人类联合大学,已经没有人会再给他发证书了。
基地也不会承认一个年轻人拥有一百多年前的学校的学历的,就算42担保也不行。那句话说,倘若一个人的经历能够跨越百年,那他肯定也不是人了,恐怕直接被挂上通缉令。
这个学历认证的审批……恐怕是通过不了的。
夕岚也想到了这一点,摇头说:“不用了,应该过不了。”
他记忆里的学校,和基地里的任何一个学校都对不上,恐怕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学校了。
而且他现在要学历也没有用,他又不会做科学家。他的理想是一边做任务保证生活,一边画画满足爱好呢。
这个理想其实已经…实现了?虽然他成为异能者的这几个月并没有太多的空余时间来满足自己的小爱好。
“而且我只记得一点点……唔,比如我以前大概的生活状态,还有一些常识?”
晏秋辰:……
铀是核武器原料之一这种事,很难说到底是不是常识。
而且这貌似是核物理的内容吧?
经常偷懒请朋友帮忙写物理作业的夏清儿:?
“就是有点奇怪。”夕岚挠头,“我记忆里自己所处的时间,好像和现在隔了很久很久……”
那个时候,好像是没有污染的……吧?
所以他其实有一百多岁了?
“难道,污染物的寿命很长吗……”
“嗯?”他的声音太小,晏秋辰没听清。
“唔,没什么。”夕岚摇头,“就是有点疑惑一些事,不过这好像不重要。”
“……”晏秋辰沉默。
夕岚不一样了,和几天前相比,不一样了。
只是很微弱的差别,不仔细观察可能完全看不出来,但这份不同真实存在着。
他……从对一切都充满好奇,逐渐对“不重要”的事表现冷漠了。
塑造一个人的,永远是环境与经历。恢复一部分记忆后,夕岚开始往“黎愿曦”的方向靠拢。
就像另一个他说的那样,他们没有人格或天性的差别,只是一个有记忆,一个没有记忆,仅此而已。
“没关系。”晏秋辰握紧对方的手,“觉得不重要的话,就先放一放吧。”
他面对夕岚的第一次悸动,是在看见少年那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眼神,和为逝者献上一朵残败的花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