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霁带着燕闻屿出宫时,京城内下了一场大雪。
马车缓缓从朱红宫墙内驶过,时霁端坐在位子上之时,突然感受到了一阵颠簸,他反应过来后立即护住了身旁的燕闻屿,稍稍提高了音量,询问道:“何事?”
马车外传来侍从恭敬的回答:“大人,有人拦车。”
闻言,时霁蹙着眉头挑起车帘,他的视线向下望去,随即看到了雪地里一身单衣的小小身影。
时霁微微一愣,犹疑道:“四殿下?”
来人正是齐翌。
半年前的齐翌还能看出来是个金尊玉贵的皇子殿下,这么长时间不见,他似乎又恢复了过去齐樾未登基时在亲王府里那副不受重视的模样。
朝台山祭祀之后,齐翌原本是因为怕被牵连所以才没回浮屠塔,可他千等万等,没等到圣上因国师办事不利的降怒,而是等到了一道废太子的旨意!
在那场交锋之中,他的父皇满盘皆输。
自那以后,齐翌一瞬间便看清楚了局势,就在他想回到国师身边时,却发现再也没有那个机会了。
所有人都忘了他。
皇上在与国师的较量中落败,正是失意之时,也不会急着又把齐翌送到浮屠塔去,生怕国师又给自己找不痛快。
而在国师心中,他真正想留在身边细心呵护陪伴对方长大的孩子只有一个,那个人也永远不会是自己。
思及此处,此刻的齐翌站在纷飞的大雪中,自下而上仰望着时霁,一颗心稳稳落回到原处。他长舒出一口气,脸上原本伪装出来的三分难过变成了十分。
齐翌红着眼眶在雪地里跪下,充满泪痕的一双眼睛直视着时霁,用哭腔哑着嗓子大声道:“求国师垂怜!”
时霁:“……”
时霁下意识看向旁边一言不发的燕闻屿。
见状,燕闻屿面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却在心底扬了扬眉。
燕闻屿不做反应,可这没有反应在时霁眼中便化作了天大的委屈。时霁重新看向下方的齐翌,正要开口说话,另一辆马车在众人身侧停了下来。
修长有力的手拨开车帘,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林渔樵的视线在所有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时霁身上,道:“国师,巧遇。”
时霁颔首示意道:“林相。”
林渔樵微微一笑以做回应,随即装作才发现齐翌的模样,面露讶异道:“四殿下怎么跪着?”
林渔樵的突然出现,打了齐翌一个措手不及。他扶着地面撑起身子从雪地里爬起,弯腰行礼道:“林大人。”
受了皇子当众一拜,作为臣子的林渔樵却半点没有从马车上起身的意思,反而十分理所当然的受了这礼。他瞥了时霁一眼,似有顿悟,恍然大悟道:“四殿下莫不是想和国师一起回浮屠塔?”
齐翌:“……”
乞怜的话还没诉诸于口,压在心底的想法就这样被林渔樵直截了当的拆穿,齐樾隐隐感到一阵羞耻,但却很快反应过来,红着眼眶泪水涟涟地转向了时霁。
时霁还没意识到林渔樵说这话究竟是何意,燕闻屿却隐约猜到了什么,心下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在场所有人便听见林渔樵接着道:“半年前陛下便下旨让四殿下侍奉在国师左右,金口玉言,从不曾更改。只是朝台山一事来得突然,耽搁了许久。不过就算眼下让四殿下入浮屠,总归也不算迟。国师以为如何呢?”
时霁静静地看着林渔樵,没有回答。
久久等不到答案,林渔樵接着将目光投向时霁身后的燕闻屿,继续询问:“少师意下又如何呢?”
见他将难题抛给了燕闻屿,时霁眉头蹙起,微微侧身挡住燕闻屿,拦住了林渔樵的视线。
几方沉默间,齐翌又“噗通”一下跪倒在了大雪中,力道之大,甚至溅起了地上的雪花。他伏下上半身,脆弱的脖颈暴露在寒风中,仿佛一吹即断的枯枝,齐翌大声道:“国师!”
时霁:“……”
林渔樵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良久后,时霁终于开口,轻声道:“四殿下,请上车。”
齐翌猛地抬起头,面上又惊又喜,欢欣道:“多谢国师!”语罢,三两步迈上了车厢。
国师出行的马车宽敞且舒适,此刻时霁与燕闻屿亲密地坐在一处,齐翌明白凡事不能操之过急,在二人对面落座,中途甚至还不忘给燕闻屿行礼,颔首道:“少师。”
燕闻屿没有理他。
见齐翌终于上了时霁的马车,林渔樵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四殿下离宫,陛下那边自有本官解释,国师请放心。”
时霁看着林渔樵,开口道:“林相今日入宫,可是为了议政?”
“原本是因为这个,”林渔樵解释,“可后来有宫人传信,说季美人中蛊滑胎,陛下担忧皇嗣,本官也不便多做打扰了。至于政事,日后处理也无妨。听说国师今日,正是为了季美人而来的?”
时霁垂下眼帘,淡声道:“不错。”
林渔樵:“这么看来,也算是见到故人了。”
时霁:“……”
齐翌这半年时间一直在宫里,虽然从未见过季美人,但也知道对方的名号。眼下他听着林渔樵口中那莫名其妙的“故人”二字,心下不解,暗暗打量起时霁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