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很快只剩李落河他们四人。
送走李尚星的目的达成,陈远山也不便久留。
抓沈立山这事他废了不少精力,李绅由衷感谢他:“远山,这次的事情多谢你帮忙了。”
“我们两家人不用说这些。”
陈远山起身,看起来像要走。
李落河跟着起身,叫住他:“陈伯伯,陈峙……”他顿了顿,换了个问法,“听我妈说陈姨病了,现在怎么样?陈峙……照顾得还好吗?”
陈远山脚步不易察觉地僵住,扯出一个和平日相差无几的笑:“还好。”
想到病了一周多,路泱关心道:“见薇还好吧,我之前约过一个国外的理疗师,效果还不错,要不要试试?”
一瞬间,陈远山脑中闪过灵光,他瞥了眼李落河,只用几秒时间就做好了决定。
他冲路泱笑笑,感谢道:“不用,前几天和见薇商量了一下,我们一家人决定尽快移居国外了。”
移居?
在场三人都错愕地看着陈远山。
移居,国外?李落河有一瞬间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又或者自己不认识这四个字。
陈家要移居国外,为什么陈峙没告诉他?
李绅反应过来,惊讶道:“怎么这么突然?那你们的公司……”
陈远山叹口气:“见薇病得突然,我和小峙都不放心,去国外正好修养修养身心。而且我打算闯一闯国外市场,以后少不了长期待在国外,不如就直接移居,国内留批人做运转就好。”
路泱觉得太草率,皱眉:“怎么之前一点风声也没有……你们准备去哪个国家?以后还回国吗?”
旁边的李落河表情已经一片空白,陈远山故作没看见,答道:“去加拿大,以后有时间会回国看看你们的。”
这话的意思就是基本不会再回来了。
李落河用力掐了下手指,报有一丝渺茫希望沙着声音问:“陈叔……加拿大,只有你跟陈姨去吗?”
既然要去国外,国内公司最好的方案就是交给陈峙,虽然年轻但至少是自家人,放心。
路泱和李绅都这么想,然而陈远山却摇头:“小峙也去,加拿大那边要处理的事情多,他这两天要带着见薇先去,我等国内安排好了再跟他们汇合。”
就这两天……李落河觉得自己好像听不懂话了,接下来路泱李绅跟陈远山说了什么,他都没听见,只能看见他们嘴巴一张一合,却一个字没听清。
陈峙要移居,还就在这两天,而他竟然不是从陈峙嘴里得知的?
脑中一片混沌,李落河觉得荒诞。有什么比男朋友已经要出国,自己却才知道更可笑的事。
送走陈远山,李落河凭借肌肉记忆回到卧室,在阳台呆呆看着已经看过二十多年的窗口,毫无动作。
李落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满脑子都是陈远山说的移居和难以置信。
不知吹了多久的夜风,对面原本暗着的窗户突然亮了,灯光照进李落河眼底,刺激得他回过神。
在这干等着什么用都没有,李落河反应过来霍地起身。
他要亲口听陈峙说,陈峙说过,什么都不会再瞒着他。
快步返回室内,刚进去就听见手机在床上响,李落河拿起来看,赫然是消失已久陈峙的来电。
怔了两秒,李落河赶紧接听。
对面传来许多天没听见,让李落河惦记又想念,略微焦急的声音:“落落,你回去了吗,怎么样,没事吧?”
几乎是瞬间,李落河眼睛框不住往下流的热泪,刚刚要质问的话全都忘了,此刻只想多听听陈峙的声音,哽咽骂道:“陈峙你他妈混蛋!整整十天,你看都不看我一下?好不容易出来了,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发了多少消息,你他妈数过吗?”
陈峙语气里满是歉疚:“对不起落落,我这几天有其他事耽误了,不是不想去找你。”
知道陈峙口中的事是照顾陈见薇,但李落河不能理解为什么连电话都不回一个:“又是道歉又是道歉,我很缺你一声对不起吗!”
“落落,别哭。”陈峙心疼得不行,“你一哭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陈峙一自责,李落河心里的火气就发不出来,不知不觉散去。
听陈峙温柔耐心地哄他,李落河渐渐不哭了,哭完又觉得丢人,便闭着嘴不说话。
陈峙留意着他的动静,柔缓道:“落落,别生气了。”
李落河闷闷地嗯了一声,声音被哭哑:“你怎么今天才给我打电话。”
这次陈峙不仅没回答,还沉默了很久,久到李落河都疑惑时,他才开口,声音比刚刚沉了许多:“落落,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一句话提醒了李落河刚刚忘记的事,移居国外四个字突然跳进脑海。
李落河手指收紧,屏住呼吸许久,哑着声音小声开口:“……什么事?”
陈峙站在窗前,看着对面阳台亮着的灯光,手掌附在冰凉的玻璃上,张了张嘴,最后又什么都没说。
他没说话,李落河就一直等。在窒息的沉默中,李落河手指节捏得几乎泛白。
半晌,陈峙垂下眼,慢慢转过身背对着窗户,艰涩地开口:“落落,你能不能等我几年?”
有那么几秒,李落河的脑内完全停止思考,直到大脑将陈峙的话拆开组合不知道几次后才机械开口:“等你?什么意思,你要去哪?”
不要是出国,不要是加拿大,不要让他成为最后一个知道的,但是——
“我很快要出国,去加拿大,不会很久,你能等等我吗?”
耳边极度安静,安静到陈峙能听见自己紊乱不清的心跳。他知道自己的话有多突然,也知道要求有多过分,但他只能这么做。
良久,李落河问:“什么时候?去多久?”
“后天凌晨的航班,去……”陈峙犹豫了,“给我三年,好不好?”
“陈峙。”
时间、地点,全都和陈远山说的一模一样,李落河气到极点,又喊了一声,“陈峙。”
他字字清晰难以置信地问:“失联整整十天,你给我打电话只是为了告诉我,你要出国,去隔了一个大洋的加拿大,还要让我等你三年或者更久,是吗?”
对面寂静无声,无人回答。
李落河重复一遍:“陈峙,是吗?”
陈峙嘴唇紧抿,手垂在身侧握成一个拳,半晌才强逼着自己发出一声嗯。
太可笑了。
李落河心口涌上一波又一波的难过,恍惚道:“你要出国……我的男朋友要出国这么多年,这件事我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听出他声音不对,陈峙赶紧道:“不是故意不告诉你,我……”
“不行!”
情绪瞬间被点燃爆发,李落河近乎歇斯底里地打断:“我不准我不准!陈峙!我不准你出国!”
现在陈峙说什么他都不会信了,他总是骗他,关于陈峙的事,他为什么总是最后才知道?
上次是被李尚星告知,这次是被陈远山告知,陈峙为什么总是骗他。
如果不回来了呢,如果这句三年又是骗他的呢?
李落河不敢赌,他也不愿意赌。
“我不同意!出国你想都不要想!”李落河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嘴里一直重复着我不同意四个字。
陈峙喉间哽住,低声有了近乎哀求的意味:“落落,就这一次,你等等我,好不好?”
“不好!”李落河放出狠话,“陈峙,你要是敢出国,我们就分手!”
分手二字一出口,气氛瞬间凝滞。
从十八岁那年算起,他们在一起快四年,吵过闹过,但分手这个字眼是第一次出现在他们之间。
李落河以为只要摆出分手,陈峙就能明白他的难过和不愿意,就能放弃出国。
但陈峙在窒息般的沉默过后,仍旧沙哑着继续说完刚刚的话:“落落,等那边结束,我就尽快回国,不会让你等太久……”
呆立在原地良久,李落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陈峙宁愿分手,都要抛下他出国……
李落河颤着声音,绝望迷茫地质问:“陈峙,你要跟我分手吗?”
陈峙:“不是要和你分手的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李落河手脚冰凉,声音发着抖,“为什么一定要出国,为什么一定要抛弃我?”
“没有抛弃你。”陈峙没有说出原因,话语仍旧艰难,“落落,我不需要太久,只要三年……”
“不可能!”李落河几近崩溃,什么都听不进去,“我不会等!陈峙,你只要敢出国,我们就分手!我不会等你,一天都不会!”
“落落——”陈峙刚喊出李落河的名字,电话就被骤然掐断。
手机掉在脚边,李落河背靠着墙,一点点下滑到地板上,靠在墙边缩成一个团,无声地流着眼泪。
脚边震动不停,屏幕上陈峙的备注反复跳动,李落河一眨不眨地看着,没接。
连续不断的来电在一个多小时后才完全停止,李落河捡起手机,看着陈峙消息界面顶端显示的正在输入,内心无声地请求着。
求你了陈峙,别走,求你了。
正在输入持续了几分钟后消失,李落河没收到任何消息。
之后陈峙的消息框就如同昨天一般安静下来。
李落河睁着眼等了一夜,直至等到手机没电关机,陈峙的电话没有再打来过。
期间他去了几次阳台,对面窗户的灯也没再亮过。
一整天,李落河没有离开自己的卧室,路泱来了几次都被他以身体不舒服搪塞过去,饭也没吃几口。
外面的太阳升起又落下,等到月亮再次现身,李落河给手机充电开机,靠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
他在等陈峙的消息。
他想等陈峙跟他说,落落,我不出国了,然后跟以前一样哄他,让他不要生气。
四十多个小时没有合眼,李落河精神和身体都疲惫到了极点。
一直等到凌晨四点多,他的手机才终于响起。
心如死灰地看着来电,李落河在自动挂断的前一秒接起。
今天到加拿大的直飞航班在六点钟,现在这个时间从老宅出发到机场,正好赶六点的飞机。
接通的那刻,两边都沉默着,没有人开口。
很快,陈峙那边传来个中年人的声音:“陈先生,我们现在走吗?”
“稍等。”
陈峙终于开口,半晌喊了声:“落落。”
李落河看着手上翻出来的照片,眼神放空:“你还是要走,是吗?”
“我发誓,只有这一次,我一定会回来的。”
静默中,李落河道:“陈峙,我说过,如果你走,我不会等你。”
凌晨气温低,陈峙站在路边,远远看着李家的铁门,握紧了车门把手:“我……”
“嘟嘟嘟嘟……”
电话被毫不留情地挂断,陈峙僵硬地站在那,良久没有动作。
司机等了一会,小心出声:“陈先生,我们该走了,太太还在等您。”
“嗯。”陈峙最后看了一眼两栋宅子,转身上了后座。
车子很快起步,扬尘而去,将这片宅子甩在身后。
时间一分一分增加,数字慢慢从四走到六时,东方太阳现身,天边显出一点金黄。
李落河动了动手指,拨出了电话。
航班起飞了,电话打不进去,陈峙做了他的选择。
关机提示音冷冰冰地重复了两遍才结束。
李落河撑着床起身到阳台,迷茫地看了会黎明饱含生机的色彩,将手中二人笑得比阳光更灿烂的照片对准了东南方向冉冉升起的太阳。
“咔哒。”
火光一点点舔舐相纸上的人脸,纸灰还没落地就被一阵风带走。
那天的日出太美好了,李落河偶尔想起时,也只觉得:四月,真是个春暖花开的时节。
他拥有过很多这样的四月,可惜时光就如同那天凌晨陈峙的离开一般。
仓促,又如风。
以至于李落河没留住,也怀疑自己是否曾经抓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