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一声,我的双腿突然不再被紧紧裹在泥浆中。我仍在继续下陷,但双腿乱踢乱蹬的时候却没有任何着力点。
我终于忍不住吸了一口气,也果不其然吸进了一堆泥巴进入鼻腔。鼻孔里火烧火燎的感觉与肺部缺氧的高热使我备受煎熬,简直生不如死。我仍在下落,但那失重的感觉更像是陷入黑暗无梦的长眠。
唯一的幸运是,我终于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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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仍是黑暗,因此我花了一会儿功夫才弄明白,自己是真的睁开眼睛了。睁眼瞎大概形容的就是这种感觉。
我也有些害怕自己真的瞎了——我依稀记得自己缺氧窒息,而脑缺氧不正会引发各种机能障碍吗?
然而有重物正压在我身上,沉甸甸的。我惊慌失措地想要伸手摸摸自己的脸,但抬起手所花费的力气远超乎想象。
终于,我摸到了自己睁开的眼睛,隐约感到手指的轮廓从黑漆漆的视野中掠过。我急促的心跳略微缓和,但担忧仍旧压在心上。
我用力从鼻子里出了出气,感觉干巴巴的泥块从鼻腔里喷了出来。我的舌头上也沾着泥巴,喉咙里沙沙的,每次呼吸都引起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但至少吸入的氧气是甜美的。
我一下下地深呼吸,感受着肺部舒张的美妙。
直到缺氧的感觉彻底消失,我才想起来压在身上的重物,于是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
我先摸到的是头发,下面是热乎乎的脸。
“萨姆?”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耳语。但黑暗中分明有另一个心跳紧贴着我的,而我相信,要是还能有谁蠢到和我一起掉进沼泽里,那多半就是萨姆了。
“嗯?”萨姆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呻吟,然后那颗沉甸甸压在我胸口的脑袋抬起了一点,“乐乐?”
他用的是“Joy”这个词,而非我真正的名字,但我还是为能够听到他的名字、听到他叫我而感到一阵喜悦。
“发生什么了?”萨姆哑声问道,然后压在我身上的大部分重量都移开了,“怎么这么黑?”
“我也不知道。”我回答,曲起双腿,感到一阵酸痛,“你也看不见吗?”
萨姆应了一声。为此,我真的松了一口气。不管发生什么烂事,至少我没双目失明,老天总算没有瞎眼。
一阵衣服摩擦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萨姆手里突然亮起了手电筒的光芒。
我不由眯起眼睛,使劲眨着眼,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
“幸好这玩意儿没掉。”萨姆一边说一边晃了晃手里的家伙什,“核能手电筒,恐怖游戏必备……”
我猛地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嘴里发出的嘘声,过分刺耳了,但我顾不上那么多了。
萨姆也一下住了口。他伸手掩住手电筒的光芒,然后转身朝我盯着的方向望去。
若隐若现的灯光中,两只硕大的复眼一左一右盯着我们,里面无数只小眼像是冷冰冰的黑色石头。
再往下,褐色的口器宛如石头般静止不动,但仍让我恍惚而又惊恐地明白过来,自己面前不过两米的东西是什么。
蝗虫。
光是一只复眼就有我脑袋那么大的蝗虫。
萨姆和我一动不动,恨不得连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黑暗和寂静中,蝗虫也一动不动,但我们听得到那阵嗡嗡声——刚才说话的时候因为劫后余生的喜悦而被忽略掉的、昆虫翅膀振动的嗡嗡声。
那嗡嗡声此起彼伏、有远有近。
显而易见,我们掉进这些巨虫天杀的巢穴中了。
三十秒钟、五十秒钟、一百二十秒钟。
我暗自默数,但在一百开外失去了计数的准确性,仿佛我的脑海中有一种喧嚣的躁动,使那些数字像小球落入了《三维弹球——太空军校生》里,撞了个晕头转向。
那只虫子还是一动不动。
我开始说服自己相信那东西已经死了,或者干脆就是个模型。寂静中,我缓缓朝萨姆靠过去,直到我能伸手死死抓住萨姆泥糊糊的军装下摆。
“它是不是死了?”我贴着萨姆小声问道。
萨姆也一动不动,手电筒黄色的光芒从他手指缝隙中露出来,使我们没有完全陷入绝望的黑暗之中。
“不知道。”他的嘴巴几乎没动,“我们得离开这里。”
“往哪儿走?”我低语,忍不住抬起头,但上面完全笼罩在黑暗中。而且我也怀疑根本没有让我们原路返回的方法——地吸引力毕竟不可逆转。
萨姆的喉咙滚动了一下,然后他说:“不知道。”
但我们终于还是动了起来。
一开始,我的左脚踩到萨姆的右脚,引发了一阵手忙脚乱,不过我们到底还是找到了节奏,开始悄无声息地绕过蝗虫,向它后方摸索着走去。我们脚下也不再是泥土,而是某种坚硬、光滑的地板。
空气里弥漫着臭气,但那不算最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情。
此地,虫卵随处可见。有的大如篮球,紧密堆积在一起,排列整齐,组成密集恐惧症患者的噩梦。如果光照在上面太久,甚至还看得到半透明的卵壳下有东西在动。
有的虫卵只有拳头那么大,万一踩上去,就会“扑哧”一声在脚下爆裂成一滩粘液。
我和萨姆都不幸踩破了几个这样的虫卵。自那以后,我们落脚就小心了很多。毕竟,谁也不知道黑暗中有没有暗藏护卵心切的雌虫。
这遍布虫卵的鬼地方还相当大,视线可及的范围内都没有墙壁一类的东西出现。
萨姆始终没有完全放开手电筒的光芒。因为在趋光这一特性上,太多虫子都难逃窠臼。无论如何,我可不想被一大堆灯笼那么大的飞蛾淹没。
这个念头让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抓着萨姆的手捏得更紧。
这种缓慢、令人焦灼的前进一直持续了好几分钟,甚至好几十分钟,直到我们抵达了第一道铁丝网。
然后,情况便急转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