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偌坐在木椅上,抱着个偌大的竹筒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芒硝、硫磺和木炭灰,心思却全然不在手上的烟花材料,而是早早飘向了别处。
在她回部落没多久,上任巫使也来到了门口。她们甄别了那具干枯的女尸许久,终于得出结论——是离开苗疆,被修真界门派带走的金花。
大概是对方回家探亲,却惨遭魔修挟持。不幸罹难。
泪水滴落在地面,又很快被风干。金花原来的人缘并不算好,但当人外出离乡太久,人们对她的牵挂便只剩下昔日的好,还有沉痛无声的悼念。
巫使大人将其带到了圣台上。少女干瘪的身体躺在冰冷的石面,引魂普渡的虫笛声在空中缓缓飘扬。
这是苗人特有的祭奠方式,传说中,巫神会保佑每一个部落里降生的孩子,有了虫笛引路,来生便能健康安详。
悠扬的虫笛声在空中传开,如泣如诉,像是在灵魂中拉长了隐隐作痛的三魂,带来无尽的悲恸与心酸。
一曲终了,苍老的女人缓缓放下虫笛,暗紫色的衣袍下,粗糙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小偌……你那位仙君朋友,是要离开了吗?”
是巫偌最不愿面对的问题。
她将手中的笛子收在囊中,轻轻苦笑了下:“是。”
“可……”前任巫使像是在一瞬间再度苍老了下去,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
“我方才检查出,魔修身上的信物,是魔域排行前三的宗门——血淋门。门内弟子残忍嗜血,肆意妄为,又极其护短,被他们盯上的小门派,下场都极其惨烈。”
苍老的女人说到这儿,声音已经带了些哽咽,又像是大难临头的颤栗与畏惧。紫色长袍下,对方的身躯已经不再挺拔,甚至脊背多了些前倾的佝偻。
巫偌的目光落在对方花白的头发上,又移到对方眼底细微的皱纹。
这是前任巫使,是她的老师。对方已经不再年轻,一辈子都在为她们这群小辈奔波,却在本该安享晚年时,依旧在为部落的未来担惊受怕。
她抿着唇,眼底微微动容。她知道对方想说什么,可她也只是怀揣着一颗胆怯的心。
她想挽留那位清风明月的仙人……又怎么可能呢。
“你看金花……也逃不过这一劫。凭咱们的实力,根本无法抵抗……她会帮咱们吗?”年老的师长几近哀求地问。
可巫偌只能沉默。
先不说她与洛卿宜的因果,仅仅只是单看身份,对方又有什么理由,什么身份来帮她们呢。
况且,初次见面时,对方似乎对苗疆蛊术存在些偏见。那洛卿宜又恢复了记忆,是不是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依旧是无用功?
她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前任巫使大人,一言不发。
空气中只剩下周遭蛊虫的爬动声,在草丛里啃咬草茎鲜嫩的汁液,还有风吹草动的声音。
时间在缓缓地流逝,空气中的秋风越发寒凉。她手上突然覆上一个温度,是对方滚烫的掌心,紧紧地攥着她纤细的手腕。
“……小偌,就当老师求求你了……你不是炼制出了那个,你要不……”
要不……
她像是被烫到般,竟不顾礼节地甩开了巫使大人的手。可她的手腕依旧是炽热的,像是开水在细腻的皮肤上浇出浓烈的花,从皮肤顺着经络流入心底。
她炼制出情蛊一事,瞒了所有同龄人。但她又抑制不住自己的虚荣心,告诉了自己最亲近的师长。
回旋镖扎在她的心上,在小小的肉块剖开,其中的少女心事变成了难以抉择的家国大义,血淋淋地展现在她的面前。
如果她用了情蛊……洛卿宜就会爱上她,就不会走……
这样,魔修如果再度前来,她们部落,会不会获救……
她的呼吸微不可查地乱了一息,手上滚烫的地方又开始着了火,连着心底的星子也被一并点燃,又开始燃烧起熊熊烈火。
这样,洛卿宜也会爱她,会一直陪伴她,她还能有着和对方共处的机会……
天空忽地落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雷,分明是在晌午时分,遥远的天空却莫名变得黯淡,甚至有即将下雨的征兆。
她的身子也不禁打了个哆嗦,悬着的手落了下去,突然打在一个硬物上——
啪嗒。
深棕色的许愿木牌应声而落,坠在地面,发出响亮的声音。花纹的那一面被压在下方,而先前一字未提的正面……
却突然出现了一个浅淡虚无的字迹。
“情”。
她好像,知道自己该选择的答案了。
“……好。”
她听到她自己的声音,分明是从她口中说出,语调与音色却又那么陌生,像是她从未读懂过曾经的自己,又仿佛她从未了解过现在的她。
“谢谢你,小偌……如果不是你救回来那位仙君,咱们苗疆,真的要逃不过这一劫了……”
苍老的女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仿佛是吾家有女初长成,又是那么的熟悉,如同她儿时展露出自己过人的天资时,对方总会摸着她的头,露出这般夸赞的笑。
她好想回到一切都很纯粹的童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