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把压在兄长腿上的脸抬起,太阳长子今天特意换了布衣过来,葛温德林露在外面的一只眼睛失去焦距,不知沉浸在怎样的世界,他从那些奇怪的话开始追本溯源,探索着记忆里来自血统的秘密。
他的兄长抚摸着他的后背,放开时间让他思考。
“我……”
“我……”
四条花蛇软绵绵地攻击着阻挡它们的高山大被,兄长“帮”它们把山垒得更高。
“我。”葛温德林的瞳孔在眼眶中后转,可怖地移动到眼尾,不断变化最终定形成针状眼仁直视兄长。
和正脸看人一样。
“我不老,不死,已生,未灭。”
他的兄长伸出最细的小拇指,轻轻揉搓孩子的眼眶,催促他闭上眼睛。
“这不是你的自我,你还需要时间思考这个问题。自我是一个人的全新开始,不是另一批家伙的结束残留。你得花上好一段时间体会了,不要让传承记忆成为你的脑袋,还是这么小的脑袋的全部。”
“等你思考明白,兄长就要给你讲寓言故事了,哦,还是让长姐给你讲吧,我负责这个。”他把葛温德林的脑袋轻轻托起,放在高高的被子山上,四条花蛇已经累得想要盘成圈,但没盘成,四仰八叉睡着了。
他掏起一把玩具,散在床上:“喜欢哪个?”
“兄长用的是这把。嗯,放大款,放大很多,有好几个你那么高。”他把铜剑铜枪组合一起,放在小孩眼皮底下,和其他的隔得很远。
小孩伸出手紧紧抓住铜枪,藏在心口,他兄长的笑意刚摆在脸上,却听见:
“为什么要使用武器。”
“为了保护你爱的和爱你的,为了保护你信任的和信任你的。”这位神族战神回答。
“最高的成就是开启一个新世界,这个新世界明亮、温暖,可以保护下所有人。”
“可是。”
“没有保护就没有伤害。”
他一顿,问道:“什么意思?”
“没有保护就没有伤害,没有伤害就没有保护。其中之一消失,另一者也会消失。”
他看着小弟合上的眼皮,斗转星移,仿佛回到战争的最开始。
他站在前线,过去的自己一跃便直上天空,高举的手中充盈雷电,化作一只阳光色的巨枪。
上古大树的浩瀚树干上正栖息着一只不朽古龙,一发阳光枪笼罩在祂的身上,早就被死亡瘴气腐蚀的古龙像是一块被开凿的石料,又像是被斧劈的树木,残渣从完整的身躯上削落,没有任何□□渗出,只能听到阳光枪电闪雷鸣的声音。
那头巨龙随着他的攻击晃动,像是石料的震荡,树木的摇曳。
过去的他正抓紧时间攻击,不时翻转跳跃躲避古龙随时可能的袭击。他仍能回想起那时的心情,作为世界霸主的第一位反抗者,初火在他的血管里燃烧,灵魂变成求胜的代行者。那一刻,父亲的想要开拓新世界的蓝图都暂时消匿,他的心脏只剩下对敌人的攻击。
所以,现在,重新作为那一刻的旁观者,他才注意到,那第一头死亡的不朽古龙注视着自己的创口一点点扩大,但眼睛里什么也没有。
祂不疑惑、不痛苦、不仇恨、不愤怒。
眼睛里甚至没记录下他对祂的伤害。
“是谁在和我对话?”他低头看向小孩。
孩子的脸透着粉气,在花蛇的包围下已经睡着了。
黄铜的迷你武器还在床的一角,就像白丝绸大床上一处普普通通的装饰。
他发现弓散了出来,不知何时脱离那一小堆,弓弦靠近了睡着的小孩。
他没有拿出被孩子压在身底的小枪,那种东西不会对神族或是古龙造成伤害,哪怕对方还是幼童或者幼龙。
他轻轻离开房间,这次来没有穿鞋,只用绑带裹住脚掌,让从来没有练过潜行一类刺客伎俩的他也能不发出一点声响。
此后,他渐渐地来得频了些,从小孩醒开始谈天谈那些已经是上个时代的往事,到小孩睡着结束,很多公务都分散给其他人。王下骑士本就崇拜他,忙得脚再没沾上过亚诺尔隆德都觉得这是王子殿下对他们的历练。他的直属骑士部队交托给了他的副手——几位猎龙剑士,在北方作战,稳定边疆。
知情人只觉得他喜欢弟弟。
直到有一天被葛温大王下令远离,再可接触时,葛温德林的传承记忆已经消化干净,不再说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