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有几瞬死寂降临,可雨势仍然,破除了这个可能。
一声不合时宜的鸟鸣刺穿雨帘,池溆回身往窗外看了眼,头发被风吹得愈加凌乱。
“这样啊,”他捋了头发,捞起雨衣,“那我不能在这里碍眼了。”
“干嘛呢,你别走,”时弋生了慌乱,将人堵住,“才一个月没见,怎么成急性子了,我话只说了半截儿,你着急什么啊!”
“你才发现我是个急性子,”池溆无视时弋伸过来的手,将雨衣送到身后,“我得了两天空闲,一秒钟没耽搁就过来了,到现在觉还没睡上,为的什么,听一句不是很欢迎么。”
时弋鲜少在现实生活里看见池溆表露这么强烈的情绪,而复杂情绪也在他身上作祟,便口无遮拦起来,“你应该提前告诉我的,我就让你别来了,折腾一趟干嘛,觉睡不好,饭吃不好,尽淋雨了。”
“我就愿意折腾,就算只看你一眼,”池溆说着一只手按住时弋的脖颈,将人拉到眼前,那一眼看得太深太久,“你一个警察需要管这么多吗?”
“你是我的,我想管你就管你。”时弋理直气壮推开钳制住他的手。
“还挺双重标准的,你舍弃假期,飞机高铁再开车,这样大费周章,还得冒着沙尘暴,就理所当然,怎么到我这就成了瞎折腾?”
“因为你有话语权,能掌控很多,可我掌控不了!”时弋往后退了一步,喘息乱了,“那么重要的时刻,一个电话,我就得把你撂下,”他平复了呼吸,“现在也不例外,如果副队说事态紧急发现嫌疑人踪迹,我只能把你留在这里。往返十几二十几个小时,兴许真的只看到一眼。”
“我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不愿意你因为我的职业,成为被舍弃的选项,永远为这个、为那个让步。”
“那怎么办,”池溆见时弋转过了身,眼里的那抹红一闪而过,“你辞掉工作,干脆我来养你,永远活在我的视线里,还是你要孤独终身,不去祸害谁,你选哪个?”
“有没有不这么激进的?”时弋嗫嚅道。
“你这么心疼我,又脱不了那身制服,就没有折中的选项。”池溆明明站在人身后,目睹着蔫头耷脑,他偏吝啬到底,安慰的话不给,抚摸不给,怀抱不给。
“这道题很难,我不会,特别难受,”时弋脚一点一点磨蹭,身体偏转到能看见池溆的角度,眉头皱着,印证着题的难度,“池老师,你还是教教我吧。”
时弋的余光里,一个男人打着伞从建筑外走过,他第一反应是立马挡在池溆跟前,又很快回过头,飞速拾起地上那把伞。
“不许跟过来。”时弋面色凝重,撑开伞大步踏进雨里。
话音落下不久,他的肩上就多了只手,惊得他差点让手机入水阵亡。
池溆左手抽过伞柄,右手从时弋肩膀滑至胸前,将人扣得很紧,耳语道:“他看见有两个人了,扬了伞,以为我们在接吻,翻了个结结实实的白眼。”
时弋专心致志打完字,刚收了手机,就看见前方十米远的男人突然回过头。
“你坦诚点嘛,感觉是不是不错,”池溆压着伞面,让人看不出面孔的全貌,“我看见你心思就全龌龊了,你让我怎么办。”
池溆将伞前倾,完全遮挡住那道猎奇的视线,随后手扣住时弋的脸,“啵”的一声惊天动地,“我跟你做不了朋友。”
“你可真不要脸,”原来是死缠烂打的戏码,时弋伸手在池溆的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我女朋友知道会杀了你。”
“死也值了。”池溆极度贴合人设,骨节分明的手指开始不老实起来,挠挠下巴,钻钻领口,同时接收着涉黑、团伙作案的骇人信息。
时弋拿出手机,对这只手极度放任,“催我回家吃饭了,你把我送到楼下,刚才的失误就忘了吧,成年人犯个小错,很正常的。”他放慢步调,发现男人的步伐也缓了。
吃瓜乃人类之本性,敢情是和上他们的步调了。
电话铃盖过雨声,男人拎包的手拿过伞,抽出外套兜里的手机,“哎哎马上就到。”他挂了电话,再不经意回头,看见伞下的拉拉扯扯,又听见什么“半夜酒店给你留门”的秽语,啐了口,又骂了句“狗男男天打雷劈”,随后加快步子,毫无迟疑地钻进巷尾一户院门。
雨势在不知不觉中转弱,捱到了天色昏沉,零星路灯还在推聋作哑。
打烊的商店窄檐下,“同事和当地警方快到附近了。”时弋的手无意间拂过池溆的后背,全湿透了,之前握着伞柄的左臂同样是重灾区,“你马上找个酒店洗热水澡。”
池溆置若罔闻,他只关心一件事,“一点都不危险吧?”
“嗯。”时弋附和着池溆的自欺。
池溆撑开伞,将他们的上半身笼住,偏头在时弋冰凉的嘴唇留下很轻的吻。
“那我给你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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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溆确实可以留门,却没资格留酒店房间门,而是电影院的大门。
顶着这张脸去酒店开房间,是嫌大家伙假期茶余饭后没有消遣了么。
他撑着那把极具本土风情的雨伞,先去车站的存物柜取了包。他动过全副武装之后,找一间不需要身份证的小旅馆的念头。墙面斑驳,床板吱呀,那场景太不美,遂作罢。
影帝流落街头,多新鲜、多荒诞。幸好他在一碗热汤面之后,在地图上找到一家24小时营业影院。
没吃上闭门羹,营业员对于同个影厅同个边角位置连续三场电影,未给予好奇眼神,影厅里空调没舍得开,温度正好,适合大睡一场。
他在第二场结束的时候,被骤然亮起的灯光推醒,点开手机,他还没告诉时弋自己此刻身处何地,所以只有两条时弋见缝插针发来的信息,中间隔了两个小时,一网打尽和听话了没。
他离开椅背,环视一圈,确认这里实在不具备洗热水澡的条件,心有余而力不足,也算一种听话,所以他回了嗯,又拍了第三场电影的票根。
而连霖狂轰滥炸式的信息,池溆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它们的中心思想,有人疯了。因为他在第一场电影开场前,为了回绝连霖吃饭的邀请,发了定位过去。
他略过恋爱脑丧心病狂、欲壑难填叹为观止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拣了句最中听的,现在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你这样的痴情种。
【得来刷点存在感,我怕他现在的生活充实到我变得可有可无】
这句话叫旁人听了,肯定以为时弋的刑警生活有滋有味、乐在其中,美差一份,千金都不换的。
如果池溆愿意解读,这句话应该是这样的,警察这份职业快占据时弋生活的全部,私人情感找不到喘息的空间,而愧疚心理等复杂因素的影响,真的会悄然抹去他的存在。所以他要出现,提醒时弋正视自己的需要、表达自己的需要,要记得他存在的意义。
11点48分,灯光熄灭,第三场电影开始了。
几年后再度重映的《钢琴家》,池溆是唯一的观众。
“也许我可以为你伴奏,我弹钢琴,你拉大提琴......”
池溆的视线不得已从幕布移开,尽管他如此专注,但是身侧的椅子传来刺耳声响。
时弋和他隔着一个座位,看向他,轻声说了句不好意思。
他们不是非得挨着咬耳朵,再分享同一桶爆米花,才算陪伴,才能彰显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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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人真过分,下回你的电影上了,我也要明目张胆地睡觉!”
时弋打开房门,终于将这腹诽宣之于口,可池溆倚在门边,丝毫没有进来的意思。
时弋懂了,将人的手一拉,“请进大功臣,我现在非常欢迎。”他兴冲冲关上门,池溆的手却挣开了。
这发展不对,脱离了他对池溆如狼似虎的美好设想。
而池溆站在床尾,对着两张床陷入沉思。
“大功臣这待遇啊,”池溆似乎有点难以置信,他伸手将时弋的胸口抵住,一口咬定,“你故意的。”
时弋冤死了,他咽了咽喉咙,“因为你将我从烧烤摊前头拉走吗,我心眼难道比针眼小啊,楼下停着的两辆大巴车看见了吗,有考察团过来,能定着房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他颇为不屑地绕到池溆身后,“这家是最舒服的了,我费心尽地主之谊,有人居然不领情。”
他按了按床垫,“不软吗,”又两手撑开,“和家里的沙发不是差不多大......”
时弋不需要再摆事实讲道理,因为他被扑进柔软的羽绒被里,而池溆埋在他颈侧,感叹满意得要命。
“你命现在金贵,我可不要。”时弋手指绕着池溆后脑勺的头发,恶作剧扯了一下,果如所料换来一声嘶。
池溆闷闷申辩,“差点流落街头的命吗,让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命吗,任人揪头发都不敢反抗的命吗,哪里跟金贵搭上边啊。”
“中间那点我不认,”时弋松了手,推开池溆的身体,非要和人头靠头,“我没唤你来,也没让你走。”
“你说不欢迎我,我还不得灰溜溜打道回府么。”池溆话没说完,就见时弋先样了他的下巴,手又在胸口腹部游走一圈,在时弋下结论之前,他就主动交代,“瘦了,因为最近在减重。”
“我们半斤八两,”时弋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腹肌只剩一块的时候,记得通知我,我好有个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