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没有?”陆昭珩低声逼问。
姜醉眠抬起手背猛一擦眼角,抬起黑亮的眸子看他,不发一言。
月光斜斜照进假山后的阴影中,他脸颊一半被银辉映亮,锦衣华服,面如冠玉。
另一半却隐在昏暗夜色中,幽深阴鸷,邪佞狂肆。
眼前这个人,原本就是有两张皮的。
平日里再怎么装得像人,骨子里还是凶恶可怖。
“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姜醉眠忽得扯着唇角笑了声,“路予行,还是陆昭珩?”
陆昭珩定定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不说话,难道是心虚了?”姜醉眠眼眶红的厉害,“殿下也会心虚吗?杀害我叔父叔母时,你可曾也像这般迟疑过?”
陆昭珩骤然松开了对她的禁锢,望向她的眼神颇为幽暗复杂。
“你以为,他们是被我所杀?”
想到叔父叔母惨死的场景,姜醉眠就忍不住浑身颤栗,“若非是你,为何你一出现就徒生这么多变故?又为何他们死后你也无故失踪?还有,你说你叫路予行,随父亲在江南经商,可你父亲明明就是……”
是当朝天子!
他口中并无一句实话,要让自己如何信他?
陆昭珩抬手,像是想替她拭去眼角清泪。
可姜醉眠猛地别开脸颊,合上双眸,紧绷的侧脸异常坚韧。
她以为陆昭珩是被自己说中了,所以想要杀人灭口。
若是今夜就被他取了性命,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姜醉眠缓缓睁开眼睛,便见那双凤眸湿冷,一直在望她。
对于她身上这点傲骨,陆昭珩也是今日才知道了缘由。
方才宫宴上他并非有意来迟,只是蔺风将功赎罪,竟然给他带回了一个大消息。
姜醉眠不是旁人,居然是开国公姜廷州之女。
当年国公府满门丧命火场,他路过那片尸山血海,站在门外望了许久。
那年他不过十四岁,便已知道了天意不可揣测,皇权不容功高盖主之臣,所以无论姜廷州有无叛国之举,他都必死无疑。
只是可怜了国公府上下百余口,都要随着一同为皇权铺路。
那夜很冷,陆昭珩还记得,从一道漆黑小巷中爬出来了个小姑娘。
她腿上全都是血,气若游丝,看起来命不久矣。
他本无意多管闲事,可一只小手努力伸着,想要过来拉他的衣角。
他破天荒地心软了一次,将地上的瘦小身影抱上了马车,送去了医馆。
后来数十年,他并没有再记起当夜的事情。
可谁也没有想到他当夜救下的,居然会是国公遗女。
陆昭珩本无意来参加今日宫宴,他素来不喜在人前露面。可蔺风禀报了国公府曾经和赵家往来甚密,他便察觉出些什么。
果然,今夜她为了见赵棠一面不惜铤而走险,她是仗着十年过去了朝堂上不可能有人认得出她,可万一有人指认她是姜廷州之女,那她死罪难逃。
看到她和赵棠那般亲密地站在一起,陆昭珩就觉得碍眼得很,只是他还没想到的是,姜醉眠早已经直接把他当成了杀害她叔父叔母的凶手。
“我若说不是我所为,你信么?”
“自然不信!”姜醉眠道,“你口中哪里还有一句实话!”
“好,既然如此,那我便给你个机会报仇雪恨。”
陆昭珩退后半步,像是敛去了周身阴冷戾气,摆出副没有伤害的模样,似笑非笑看着她:“你现在就可动手。”
姜醉眠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瞧着他,倒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他真的会让自己杀他?
可这里是御花园,皇宫重地。
不远处轻殿上便是皇上和满朝文武,御前侍卫也在一队接着一队四处巡视。
他是疯了,可自己没疯。
若真的在这里将当朝皇子杀了,她便是有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陆昭珩抱着双臂,轻扬下颌,语气调笑道:“如此难得的机会,还不动手?”
姜醉眠咬了咬唇,那支素银钗还一直藏在她袖口中,只要她扑上前去将它刺进那段脖颈,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不行,还有青彤。
如果她死了,青彤也必定会受到牵连。
思虑再三,姜醉眠脚步像是被冰冻在了原地,没有移动分毫。
“若我反悔,以后你就再也寻不到如此良机了。”陆昭珩低声诱哄道。
姜醉眠将素银钗又偷偷收回了袖口深处:“殿下说笑了。”
这绝对是个陷阱,她万不可在此时动手。
至于陆昭珩为何不杀她,反而要给她机会,她暂时还没想到个合理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