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维托给予的回应被淹没在雨水肆意击打柏油路面而发出的巨大声响中,他也许会对着我喊出“疯子”,但对于那些曾经一起坐在窗边与文字进行单方面博弈的过去而言,我更愿意去相信,他其实也会有那么一点可能来对此刻出现在我脑袋中的想法了然于胸。
无论怎么想都很是浪漫的故事情节让我没心思再去与落入眼球的雨水做斗争,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发现我和奥利维托只是自顾自的站在道路两边,谁也不再试着用些莫名其妙的话语来填补这理所应当被称作是“空虚”的此刻。
沉默被在雨中亮起的闪光灯作为响铃伴奏,奥利维托是按下它的主人公,淡白色的拍立得相机在手中变作小小一个,如果我能够忽略占据视线的雨雾,我就会知道,他其实也能像我懂得他一样懂得我。
被抛出又精准接下的钥匙上面刻着溚德林几个字母,奥利维托来到我身边,带着他熟悉的古龙香水味道一起,有些神情恍惚的将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又像给予流浪猫庇护所一样盖在我的头顶。
我鲜少看到他这副模样,没有药物,粉末,连那些高高在上的讥讽与永远不能被称作是真心的攀谈也一并消失。
他高大的身体挡在我的面前,障碍物一样挡住了仍然穿透夜晚,令每一滴雨水的存在都变作有真实证明意义的车灯,半明半暗的在我眼前画出影子时,他很是感叹的对说道:“我多希望这是一场梦啊,洛蔓。”
“你指什么?这一刻吗?”
我漫不经心的问他,觉着他此刻这幅终于将所有五官组成时形成的棱角,和坚硬都驱逐后的模样很是和善,哪怕确实比起以往的风度翩翩,奥利维托在此时像是一个与他毫无关联的无家可归者,但我却还是带着亲昵主动揽住了他的手臂。
“我们应该回去了,你现在看起来有点像是……”
“一个疯子吗?”
奥利维托接过了我的话,对自己认知很清楚的笑着,纵容着我将他的身体按照想法拉动,被淋湿与皮肤互相粘合的布料在身体重新回到车厢内后,开始与冰冷的铁质零件展开配合。
也就是在这期间,我失去了最后一点与酒精抗争的能力,身体缩成一团躲在外套中寻求温暖的同时,奥利维托在等候红绿灯时侧过头伸出手碰着我的额头。
“怎么?你发烧了吗?洛蔓?”他很关心的问我,强制不想我在淋雨后进入睡眠一样拉着我的手放到方向盘上面,精神失常般提议道:“让我们来一起开车,怎么样?洛蔓?你不是喜欢这样的游戏吗?”
像是自证话语真实性似的,奥利维托很快就带着我的手一起在方向盘上面来回的移动起来,我靠着他的肩膀,笑着将这一刻称作是:“应该被放到报纸上反复警告世人的两个胆大妄为者造成的混乱”,听着油门随着我们的笑声一起被踩到底。
周围的一切都在高速运转,被透过车窗的冷风吹起的长发因为水分消失重新变回白金色,场景更替在眼前如同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进入的童话世界,而当这场旅程终于到达目的地后,我意犹未尽是向后看去,就在倒映在后视镜的面孔中,我看到了奥利维托因为寒风吹过而变作绯红色的面颊。
像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他很快拿着黑色的口罩给自己做了全副武装。
永远不惧怕任何议论的男人坐在我的身边,我透过令视线彻底变作黑暗的镜片看向他,想要趁着这短暂的平静时间里来写一首歌。
但穿在奥利维托身上,滑稽且并不算适合他的装扮,与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医院却总是如影随形的提醒我,让我感受到那些出现在自己身体中,能与世界上最可怕的噩梦对抗的勇气已经全部消失,而留下的,只不过是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过份担忧而产生出来的心烦意乱。
可比起我此刻的情绪翻涌,导致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显而易见的,正在“享受”这一刻。
他站在几步之遥外,分外刺眼的白色地砖上,用身体遮挡住大部分的光线,半个身子靠近值班的护士,谎话张口就来,没一会儿就为我们选好了身份信息。
——“是的,我是梅洛,而我的女孩叫作妮娜,我们都姓……培根。”
“培根?”陌生的声音在停下记录个人信息后短暂的发出质疑,但迎着奥利维托毫不心虚的态度,却也只是半开着玩笑,说了一句:“你们的姓氏还真是特别,让我猜猜看吧,你们晚上吃了什么?难道是煎的培根吗?”
“噢,你还真是一个有趣的女孩,但是我们先来照顾一下妮娜好吗?”
奥利维托完全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我当然也想学着他的样子将出现在脑袋中的食物给彻底的忽视掉,但突然生出的厌恶感像是十七年中从未感受到的剧烈恍惚,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或是因为长久没正常吃下一顿饭的原因,我的胃又一次搅在一起,身体无法找到重心的扶着铁质座椅的把手,飙车党似的黑色墨镜随着低下头的动作与地面进行着亲密接触,不经意在只有隐隐电流声传来的周围散发出巨大的声响。
回音飘荡在长廊,奥利维托似乎再也没心思发挥自己最好的演技,自诩艺术的舞蹈家,或是作家都不再重要,他向我的位置赶来,嘴中以一种极快速的声音为出现在脑袋中的剧本增添更多的细节。
“我和我的妻子来自乡下,啊,不好意思,我的口音可能会有点奇怪,这是老毛病啦,当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这样…”他扶着我时仍然不忘记博取信任,也心满意足的收获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带着满满的怜悯和他一起走到我身边的女人从他手中接过我,却总是带着一种莫名的飘忽感,似乎是不忍心再继续触碰我般开口问他道:“难道你就是这样对待自己妻子吗?看看这可怜的金发女孩吧……你每一天都不让她吃饭吗?”
“怎么可能呢?”面对她这些包含着微弱指责的话,奥利维托完全没有脾气,殷勤的将我的身体半拖着站立起来,这才把今晚来到这里的目的说了出来:“所以,我才更加担心,你一眼就能看出来她的健康状态并不算太好,所以,我想,如果她怀孕的话也许会给她的身体带来更大的麻烦。”
“什么?怀孕?”面前的女人听到这话的瞬间便狐疑的挑起了眉毛,难以想象,在她眼中,这件事甚至要比姓‘培根’更加难以置信。
我并不懂她为什么要将目光在我和奥利维托两个人身上反复移动着审查,突然出现的警戒心达到了无比明显的地步,眨眼的频率搅动着她的不安,难道她以为我们是在午夜中出现的劫匪吗?
她会不会转过身去,将自己刚刚还施展出来的怜悯瞬间收回,再打一通能让警察与媒体们全都赶到这里的电话?
我带着莫名的期待透过发丝看向她,毫无遮掩的注视同样落在我的眼中,她微微皱起了眉毛,沉默几秒,对待被抛弃在路边的流浪猫一样叹着气感慨道:“可是她看起来还不满二十岁。”
“和这个有什么关系吗?”奥利维托突然被刺痛了一样拿出了自己以往的架势,很不容拒绝的说:“一个女孩会知道她什么时候想要怀孕的,这是她自我的选择。”
“在我看来,先生,那完全就是胡话而已,”随着这句话一起降临到我身边的是女人愈发靠近的身体,水蓝色的瞳孔就那样被关怀占满,栩栩如生的金色画作一样令我哑口无言,除了:“啊……当然。”以外,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主动拉近距离,我也想要向她更靠近一些,当泛起银光的针管被她握住进入我的血管时,几乎差一点就让我遗忘掉了正在耐心等待,与我招手示意的恐怖未来了。
空无一人,灯光通明的长廊内没有任何等待停留,奥利维托呢?该死的,他去哪里了?他真的打算让我自己开着那辆卡车穿梭在城市里吗?
被留下来的钥匙似乎给予了我问题的答案,静悄悄地停留在入口处的花盆旁,愈发靠近就愈发闪亮的吸引着我的注意力,好像正在告诉我:“别去管什么检查,或是先一步离开的奥利维托了,握住我吧,洛蔓,让我来带你回家。”
噢,回家。
我这才终于找到了一点目标似的又一次挪动着身体,带着一种被提前抛下的怒气回到载我们来到这里的卡车旁,暗自思索着午夜的阿伦是否有任何地址可以容纳我,而就在我快要触碰到那个答案时,随着车门被打开,一股强烈,熟悉的香气,混杂着一些威士忌的味道就这样向我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