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鹤,我叫阿鹤。”十年前,望着将她从正在施虐的右大臣手中救出男人的背影,她鼓起勇气念出自己的名字。
十年,原来都十年了啊。托男人的福,她顺利接收菊屋成为老板,完成了梦想之一。
至于梦想之二,此生怕是怎么也实现不了了。她站的挺拔,竟有了不输年轻女子的风姿。
“为什么不离开呢?”男人轻叹。阴影中的男人缓缓走出,藏蓝色浴衣,如同花街平常的恩客,除了那双眼。
危险的血红色。
是啊,为什么不离开呢?烟气缭绕,她却再未吸一口。短短几秒她回顾了自己的半生:动荡的童年,伤与被伤的青年,以及青春末尾与男人的相遇。
那人带着受伤野兽的气息,但她顾不得那么多。他们都走过半生,伤痕累累,坎坎坷坷,但她的心还火热。某个雨夜,男人讲了自己的故事。“除了助你掌管菊屋,我许诺不了你任何。”听到男人的话,她反而笑起来。无数男人曾为她许诺——财宝、地位、不离不弃,却在温存后轻贱,她就是这样鄙薄的女子呵。只有他,阴郁着,沉默着,偶尔开口,却字字郑重。
真是温柔的宇智波。她只是这么想了想。只是偶尔放松也好,只是说说话也好,只是见见你也好,哪怕只是被利用,哪怕做你手中的棋子,帮得上你的忙,你眉间褶皱也能稍稍平复些吧?
“给我个痛快吧,田岛君。”她终于回头,唱起无数个雨夜她为他唱的那首歌:“夏日河原晚风凉,白襟衣领粉尘堆,涙沾衣袖唇红绯,身如火燃大文字,祗园恋如长带垂……”
她是笑着死的。
身后,菊屋大火熊熊,仿佛夏日祭里最后的烟火。男人抱着她走入火中,而后离去,不再回头。
直到身死,宇智波田岛再未踏入花街一步。
伊达宗政
死亡前,见到那双血红色双眼,伊达宗政竟有一种释然之感。
世人皆道他轻贱忍者,尤为厌恶宇智波。是啊,怎能不叫人厌恶呢,那样高傲的下颚,雪白的脖颈,根根睫毛下分明的鄙薄视线——
“是世子大人啊,失敬了。”女人低头,隐隐约约露出后颈皮肤下脊椎骨的一点点轮廓。凛冽啊,好似深山神社隆冬的风雪。他有些狼狈的举扇,试图遮挡,遮挡所谓“上位者”的无措。
女人却不再看他,她是真的只为完成任务而来。“山贼已被属下击杀,还请世子大人稍作休息,仆人们随后便会赶来服侍。”她背后团扇花纹印在他脑中。
“怎么…称呼你?”他扶正冠帽,尽力摆出世家公子的款来。
“名字什么的…随意啦,反正都是代号。”女人回头,露出虎牙闪亮,“叫我梅吧,世子大人。”
“我叫宗政!”他轻咳一声,缓了语气,“我意思你可以唤我的名字。”
女人笑了,不同宫廷里那些纸花苍白,那是个生机勃勃的笑容,“那请多指教,宗政君。”
而后他请求父亲让梅做他的护卫。他们一起看山看水,走遍雷之国的角落。他带她看歌舞伎表演。“上位者喜欢的无聊把戏。”女人咂嘴,却在伊邪那岐与伊邪那美的故事里红了眼眶,所以他召集艺人在宫廷里表演,日复一日,直到婚约将至。
这是他的责任和义务,而后他想,虽不能做正夫人,但他可以把最好的都给她。他可是雷之国未来的大名呐。
谁知女人听过后只是沉默,沉默后她笑了,是带着凛冽的笑容。
“下位者的心就不是心了吗?忍者在你们这些大人物眼里还真是卑贱啊,世子大人。”
说罢她离开了。
自此他再未见过她。后来下人来报,她死了,死于忍者间无聊的战争。
可不是卑贱嘛,连什么是更好的生活都分不清的愚蠢之人,他笑得很大声。夏日雨前,空气沉闷,他坐在庭院中,望了一圈院中花枝招展的女人们,都是人偶。
真是烦躁。他扫掉眼前一切,名贵的瓷器碎落满地,引来侍女们惊呼。什么号称“最强”的宇智波,到头来,到头来连命都…他大笑,推开宇智波的新护卫,摇摇晃晃的,他去花街买酒。
很久之后,他见到了眼里英气尚存的日暮,又过不久,他惊叹,“梅”的魂魄转生,迎着他走来。
这次他可以给她最好的一切了。
加奈
菊屋前花魁日暮是在火之国被人救起。女人睁眼,那是一张绘着油彩的脸。
“是…莲生…君…好久不见。”她想微笑,咳嗽声却如浪潮,撕碎她的话语。
“你病得很重,简直可以算病入膏肓。”男人冷静指出,“只是过了一年多而已,和你一起的浪人呢?”
女人喘息着,露出落寞的神情,“仇杀…他力竭…是他保护了我…”
“若不是离开鸟笼…若不是离开…”她咳嗽着流出泪来,“那他会不会…活的更好…”
男人望着痛苦的她沉默。“我想他不会后悔的,带你离开那身不由己的地方。”他低声喃喃,“睡吧,你现在需要休息。”
她混混沌沌睡去,梦里她回到花街,是为迎接大名练习的时候,她抚琴,樱持三味线清唱:
生在永恒不变的和平时代,如笙之和音般和谐动人。
这个时代会持续几千代吗?一定会持续八千 吧。
好雪呐!好雪呐!雪落松叶上,雪落松叶上,来年定是太平景象。
女人睁眼,窗边男人正吹奏尺八,一眼瞧去非常粗陋的竹管在男人指尖连成音乐,应着淅沥雨声,正是她们曾练习的那曲。
“我记着莲生君…很不喜欢《八千代狮子》。”女人微笑,目光落在尺八的挂坠上。
【一针一针,慢慢绣…】樱的手指越发灵活,终究缝好了一个香囊。
“日暮姐,看嘛!”少女眼瞳闪亮,缠着着胶布的指尖捏着黑底纹樱的小香囊——她几日的成果,露出孩子气的笑来。
“嗯~”她记着自己笑着摸了摸那孩子的头,“现在就差一位良人啦。”
看着樱不解的神情,她笑着解释:“樱花祭也是有情人的春之祭,传说在祭典上把亲手做的东西送给心上人就会拥有长长久久的幸福哦。”
“那我没人可送。”樱嘟嘴,把香囊揣进怀里。
她是真的喜欢樱啊,稳重的表面下,樱她娇憨而充满活力,让她想起年少时的自己。
还被唤作“加奈”的时候,她总是腰间佩刀,一副假小子打扮。“刀剑可不是玩具啊,大小姐。”打倒数名混混的浪人将她手中长刀归刀入鞘。他轻易识破她的伪装,把她拎着送回大屋。
“换了不错的赏钱呢。”不顾她不满的大叫,他随手抛抛钱袋,露出痞气的笑容来。
“有缘再见啦。”他离去,随后几年国破、家亡、流落异乡,再见面时,她已是菊屋的日暮了。
“往日种种已不可追…和我走吧加奈,今后我会保护你的。”他在樱树下亲吻她额头。他和她的故事,也是缘于那棵樱树呐。
她的香囊已随爱人一并去了,但是长长久久的愿景…她望着竹管下摇摆的香囊,她已然不幸,但是有人还有幸福的机会。
“…樱她还好吗?”话音落下。男人紧握尺八,只有沉默。
浸淫花街多年,她对男人的肢体动作很是敏感——他明显僵硬了一瞬,在听到她名字之时。随后他看向窗外,光影交叠,表情晦暗不明。
卖药郎毒杀大名带走樱的故事她听过,不会是被强迫吧。毕竟那日下午樱酱没有跟他离去,或者更可怕,可能樱她已经…思及此,救命之恩都变了味道。
“她好好活着,只是不在这里。”男人读懂她的忧思。
令人心惊的洞察力啊…她呼了口气,重新在被窝里躺好。
“只要活着,总归是有希望的。”大概是因为什么原因分离了吧,但看到莲生的样子,她知道男人没有忘记樱——世态炎凉她早已看了太多,但他不是那种小人,她的直觉告诉她说。
“我祝福你们。”她真心道,“希望你们能拥有…我们未曾拥有过的幸福。”
这次她看清了男人的表情,油彩之下,他像被火灼烧般瑟缩了一瞬——太快了,如同石子落水振起的涟漪,起的微妙,消失的悄无声息。
“啊。”他发出暧昧不明的喟叹,不是认同,也并非否认。
“我要离开这里贩药去。这是我家祖店,安心住下,会有人照顾你的。”他重归平静,交代清楚后便下楼离去。
幸福吗?男人垂眸,那可真是想也不敢想的东西。
乱世纷纷,即使他也算世间强者,又有什么得到幸福的权利呢?压在箱底的尺八被他取出,作为药郎打探情报的日子里,一直伴他左右。
这样就足够了。压下斗笠,他快步走入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