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了一阵,却见爹爹不为所动,反而脸色愈加阴沉。心中不免惶恐,难道段大人当真下令赐我一死?
“你散播谣言也罢了,竟还指使赵辛说痴话?神女如何会传谣言毁自己名誉?你可知道你在做些什么?”
赵灵犀见父亲如此疾言厉色,又垂泪道:“爹爹,女儿不过是与赵辛随口一说,说神女许是看上尹家门第,被泼天富贵迷了眼,自己造出那些流言蜚语,不想做神女想嫁人妇……谁知他竟当了真。”
此话不假。
赵辛是赵家奴仆的家生子,善驭马,故而段怀悯去黎州,赵铉常派遣其前去送信。
信中是帝都近日发生的事,主要是燕啸那边的动静。算不上密辛,这些事段怀悯自然有办法知道。只是赵铉既已决意背弃燕啸,自然要一表决心,将燕啸一干人等的动向事无巨细地和盘托出。
而赵灵犀一心想置米瑶光于死地,便找到赵辛说了些“神女想嫁进尹家”之类的话,又予了赵辛一些银钱,命他找机会将这些话说给段大人的随从追风。
如此便可万无一失地令段大人厌恶米瑶光。段大人多疑,最恶身边人不忠谗言。这番筹措下来,即便米瑶光不被别人杀死,最好的结局也是被段大人下令处死。
只是连这一层竟也被段大人识破了。
她原本是想着那神女无甚作用,段大人又素来不在乎外名,才敢如此行事。却不想自己爹爹直接将流言之是嫁祸于旁人,而段大人又从函使那边听闻流言是神女自行为之,岂非矛盾?
赵灵犀眼神黯淡下去:“爹爹,你不该提这些流言之事,段大人不会在乎!”
赵铉望着女儿,闭上眼睛,怒火皆化作无奈:“神女是段大人所立,污蔑神女就是污蔑于他。他如何会不在乎?是我平日对你太过骄纵,才教养得你如此胆大妄为!到你成婚为止,不得出府。”
赵灵犀听父亲发落自己,大约明白段大人并未治罪于她,稍稍松了口气。上前挽住赵铉的胳膊,柔声细语道:“爹爹罚的是,女儿知错。您莫动怒,别气坏了身子。”顿了顿,“段大人和爹爹皆是神机妙算,是女儿愚钝,竟耍这些小聪明。”
是啊,那可是段大人,自己这番小聪明竟还妄想在他面前瞒天过海。
但他即便知道,亦未治罪于她……
“今日为了保住你,我已经认下神女。”赵铉似乎没听见她说的话。
“什么?”
“明日随我入宫给你妹妹道歉。”
…
“不是我……”
少女轻唤着惊醒,冷汗濡薄衫。眼前是雕花横梁,如豆灯火照在房顶上,明暗不定。
她梦见自己被押入的牢狱,不见天日。她以衣袖拭去额上薄汗,正欲起身倒杯水,却猛然察觉这里不是书阁的房间,而是观星殿的暖阁。
对了,从牢狱回来后,瑶光想将自己的猜想告知段大人,便直接来到观星殿。
看守观星殿的宫婢道赵大人离开后不久,陛下身边的公公便来请国师大人去麒麟殿了。
于是乎,瑶光就独自在暖阁里等着,那时已经乌金坠地,她随意用了些膳食。
就让宝来寻了五彩编绳,闷头编起绳结……
不知不觉,竟睡了去?
段大人平日就宿在这里,钦天监大约比天命府更似国师的府邸。
可今日竟没有回来?
皎月清辉,透过窗纱可以瞧见外头树影婆娑,微风吹进来,倒也不冷。
不知不觉,已是晚春,快入夏了。
瑶光起身,想去寻晚衣、宝来,一块儿回去。却忽觉不对劲,珠帘外点了几盏仙鹤宫灯,借着灯火可以瞧见两名太监立在暖阁外不远的地方。
两个都是观星殿侍奉的人,通常负责看守观星殿以及给段怀悯守夜。他们在守夜就意味着……
瑶光回过神,转身就回去,蹑手蹑脚地穿过漆木描金屏风。见黄花梨木床上,一男子沉睡,静谧无声。
借着银勾素影,瑶光隐约瞧清男子的睡颜,眉眼深刻骨相极佳,唇线清晰蜿蜒,没有腰金衣紫的冠袍,他亦似卸下身份。
如此瞧着,怎么也不似那个挟天子令朝野的国师段怀悯。
那股清贵名流之士的端华也没了,只余一身秋水玉骨,状若神人。
瑶光望了一阵,心道既然段大人已经宿下,观星殿外想来还有侍卫,自己也不便回去,唯有在这里过夜。
先前她亦只是白日侍奉,大多时候晚膳后段大人便命她回去,偶尔会留她下来研磨,最晚也只是戌时。
听宝来说,段大人不喜人近身伺候,通常宫人在他跟前倒杯茶点个香就赶紧离开,都不敢多待一息,唯恐惹其不喜。
像瑶光这般每日侍奉于暖阁,已经绝无仅有。
今夜她在暖阁睡去,竟也未遭段大人驱赶。
瑶光在屏风外瞧了一阵,悄悄退回屏风之外,倒了半杯凉透的水饮下,又回到罗汉床上,辗转几番,又沉沉睡去。
……
窗外一阵鸟雀呼晴,春晖洒入屋内,昭示着晨曦到来。
瑶光醒来时,就瞧见晚衣领着一个小宫婢站在罗汉床边,毕恭毕敬的模样。
“神女醒了。”晚衣轻声唤道。
“嗯……”瑶光察觉气氛不对,朝屏风的方向望去,果见两名宫婢垂首恭顺地立着,其中一人手捧缠枝铜盆,应是随时等待屏风那头的段怀悯传唤。
“段大人也起了。”晚衣一面小声提醒着一面示意小宫婢端水来。
宫婢从外头端来一只盛了温水的莲纹铜盆,晚衣伺候瑶光洗漱完,正欲替她梳头。
屏风那边却传来一个男声:“热水。”
瑶光怔了一下,随即跃下床跑到屏风边,对捧着铜盆的宫婢小声道:“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