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段怀悯既然说了想去就随意,那么也是得到许可了。
果然,瑶光同晚衣一说,她也未拒绝,甚至还找了步辇来。
瑶光换上一身藕荷色福禄纹锦袍,乘着步撵去了狱司。可来到门口,就遇见两个侍卫,他们不认得瑶光,并不放行。
瑶光亦不想说出“神女”的身份,更不敢轻易搬出段怀悯的名字,故而作罢。只得待着门外一棵桃树下,桃花早已落了,满树绿芽,凑近了有清淡的香味。
“神女,是赵大人。”
大约等了一炷香工夫,晚衣就指着前面喊道。
瑶光闻言,果见一男子着赤色冠袍,身姿如松气韵卓然,便径直跑过去。
“赵大人。”少女挡在中年男子身前,她仰着头,“我有话同你说。”
赵铉一见瑶光,眸光寒色闪过,却笑道:“见过神女。”
二人来到那棵桃树下,瑶光抬首,“赵大人,您应当知道我的……身世。”
赵铉似乎没料到她问得这般直接,他面有凄色:“是,为父自然知晓,你阿姊告诉你了吧。”说着,他凝着瑶光,柔声道,“你与你娘生得有八分相似,我第一回在观星殿见你,竟未认出,是为父失责。”
面对赵铉那满目真情,瑶光颇为不自在,她别过脸,“您……还有赵灵犀,是如何知道我娘亲叫米微末的,样貌吗?”
昨日骤然得知身世,赵灵犀又说些刺耳侮辱之言,她气极,哪还想起来问这些。
其实她也抱了些许希望,或许自己与赵铉、赵灵犀毫不相干,只是他们弄错了。
“是你阿姊认出你的,你阿姊见过你娘亲的画像,见你容貌便觉得似曾相识。”赵铉说着,朝瑶光微笑,“这都要感谢你阿姊。”
瑶光拧眉,“那她为何数次伤害于我?”
她觉得赵铉的话处处漏洞,并不可信。
“你是段大人选中的神女,你阿姊想助你脱离这个身份,才做了这些事出来,并非有心害你。”赵铉说得清晰,好似字字真言。
瑶光的心越听越沉,她也许不该来问的。这个赵铉简直将她当作十岁稚童,她淡漠地看着赵铉:“赵大人,我不会报复赵灵犀,请您不必忧心。”
“比起这些,我们不如聊聊我娘亲。”瑶光望着面前桃树上的新芽,“我娘亲为何离开帝都?”
赵铉闻言,俱是一震,既而神色哀恸道:“是为父不好,那时你刚出生,府里有人感染时疫,为了保护你,只得将你和你娘安排到府外先行居住……谁知,你娘竟误会我将她抛弃,就带着你走了。”说到这,他叹息一声,“你娘……何时去世的?”
“前年。”
“如何去的?”
少女眸光微闪,盈了层水雾,“我,不想说。”娘亲去的惨烈,每一次忆起,便如剜心割肉痛不欲生。
下意识地,她也不想面前这个虚伪至极的男人知道。
“瑶光莫伤心。”赵铉轻声道,“以后,你有父亲,父亲会陪着你保护你,已弥补多年骨肉分离之苦。”
“我如今是大景的神女,不必父亲多费心。”瑶光言罢福身,“赵大人,我想问的已经问好,先行告辞。”
“瑶光,为父有办法让你摆脱神女这个身份。”
正欲离开的少女停滞住,她诧异地望着面前着鹤纹祥云官服的男人,衣冠楚楚正气浩然。
男人长眉微扬,鹰眼灼灼,似静待着少女的回应。
瑶光思忖片刻,低声道:“有什么办法?”
“如今你的神女之名,在帝都已有所动摇,若为父同段大人商议,或许他会放你回来认祖归宗。”赵铉笑容愈烈。
“你与燕老将军交好,段大人如何会……”
“不,为父追随段大人。”
瑶光秀眉蹙起,她不懂朝堂之事,却懂段怀悯。
“即便如此,段大人也不会愿意。”
“瑶光,你只须告诉为父你想不想归家?”
不,不想。
可是,她更不想待在段怀悯身边,在赵家,总比在这皇宫如履薄冰好许多。
段怀悯如今对她尚存几分男女之情,不知哪日就厌弃了,到时即便能活着离开钦天监,也大约离不开皇宫。
最大的可能是,被段怀悯遗忘,在钦天监某个角落了却残生。
初夏的暖风肆虐而来,卷起少女绣满花枝的广袖,衣袂翻飞明珰乱舞。少女似要与渐逝的春日一同被吹散。
她喉咙微动,闭上眼睛:“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