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里叽里咕噜轮过一串话,是聊城本地土话,谢云舟隐约抓到些“爹”,“娘”,“畜生”的咒骂。
“要是再不肯说的话,我可就要搜魂了。”谢云舟语气还是温和的,嘴角微勾,噙着抹不带感情的笑。
这一类骂词,先前他也已经听过了许多,再脏,也触动不了他。
搜魂,一个没有点通的凡人根本承受不了,谢云舟手里凝起气劲,本打算吓吓冬耳,却没想到冬耳听见这句话,睁大双眼,一口咬碎了舌底藏着的明月石。
“不过一颗……”对于已经结道了的谢云舟来讲,简直就像是挠个痒痒。
谢云舟见冬耳还是没有歇止的意思,调出些许灵力,想要将她束在原地,结果冬耳端着那碗肉,忽而朝他森森一笑。
先前那些黑雾重新蒸出她的皮肤,涌向了谢云舟——
谢云舟脸色一凝。
是障雾。在黑雾涌来的那一瞬,谢云舟耳边重新回想起二十年前,洛城的尸山血海似乎又万丈之高,他怎么也看不清周遭的景色,偏偏身周全部都是骂声。
“怪不得,德行有亏,逐出云山……”
“他点通之前,从来没有和洛城的邻里街坊打过招呼吗?这么多人,谢云舟是怎么下得去手?”
“此等败类,直接坠入无望渊吧——”
最后,是谢云舟坠入悬崖的时候,云山长老楼观序的九足药鼎清脆一声铿鸣,还有尘见月冲向他的时候带起的金色流焰。
似乎只要谢云舟颠覆了道心,九天流火闪电就会直击而下。
那些黑雾和无望渊的同出一辙,再往里勾着他的灵台,想要拉出点心魔出来。
灵力肆虐炸开,将黑雾逼出体内。
存在谢云舟灵台之内尘见月那一半元神,竟浑水摸鱼般潜在灵力的河流之中,顺着跑了出去,站在他身后的尘见月手指微动。
——他醒了。
身材高大的灵奴俯下身,去碰谢云舟。
谢云舟伸手狠拽系在剑奴脖上的锁链,长剑钉穿了尘见月,又转身将背起尸体,打算趁着此刻离开的冬耳猛掼在地,逼问:“谁教你的?”
无人应答,片刻间,冬耳的身子,已经僵冷了,小姑娘半坐在地,睁着一双大眼睛,狠狠瞪着谢云舟。
谢云舟弯腰抓起冬耳的手腕,瞬息之间,僵硬冰冷,硬得像是一块冻僵了的死肉。
绝非是刚才死去的。
冬耳早就死了。她手上那些淤青的不是伤痕,是一块一块的尸斑。
原先顾虑搜魂会损害凡人的灵台神智,而今冬耳已经死了,谢云舟召出几柄灵力凝聚的小剑,从黑雾中抓出冬耳的残魂,钉在了尸身灵台的位置。
那一具叫春眼的尸体窝在墙叫,发了绿霉的角落堆满了藤编的竹筐和烂掉了瓜果。
而江家,处处堆放着如小山一样多的明月石。
谢云舟俯身在冬耳意识上,看着她站在小厨房的门口,白衣飘飘的仙人带来了一箱又一箱叫做明月石的东西。
冬耳只是模糊知道,这是有钱又有门路的人家拿来点通的。
像她这样的厨娘,一般不会做些拜入云山,斩妖除魔的千秋大梦,每个月拿点供奉的月银就好了。
可是冬耳有些管不住自己的手,她趁着仙人们不注意,偷偷扣了些灵石的粉末下来。
只是传闻中云山批下的明月石比凡间的金刚精铁都还要硬,怎么轻飘飘给扣了下来?
冬耳没来得及多想,她回到宅院之后,趁夜就把粉末重新冲泡熬煮了一遍,放进了给春眼抓的药里。
春眼大她约莫三四岁,是她的兄长,兄长的眼睛生得好看,就叫春眼,而她出生的冬天,耳朵被冰雪熏冻得通红,于是叫做冬耳。
就在前几日,两人相依做工的江家,那一位自称有着仙缘的江少爷,看上了春眼那一双眼睛,等她的哥哥被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不省人事了。
后来又是冬天一场漫长的高热,等到来年春日,已经病骨支离,奄奄一息。
接下来的日子里,冬耳一直来回在江家和自己安养哥哥的小院子里来回跑,若是有闲钱,在便宜的偏方之外,还会去正经的药堂子里,再抓点药来。
直至某一日,冬耳替贵人冲泡好茶端上去的时候。
记忆中,冬耳对这群人讲了什么的记忆已经模模糊糊了,只余下“供养明月石”“多抓些无关的人……若是有资质则更好”等零碎话语。
谢云舟借着冬耳的位置,环顾了一圈,坐在客位的,反而是江照,坐在主位的,因为冬耳始终不敢抬头去看,只余下一个削尖的下巴,停在冬耳的记忆里。
冬耳和他听见江照道:“资质好的么?可惜了,前几日我的儿子房间里有一位娈童,听说不过是多摸了几次明月石,就已经点通了,可惜后头估计没有伺候好他,被打了几十板子赶走了。”
谢云舟跟着春眼的心齐齐一跳。
江照又道:“这送茶的姑娘看着年轻,我没记错的话,应当是那个男的妹妹?仙师,你看她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