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秦子楚的行囊并不多,除了验传,沿路置办的随身衣物,自保用的刀具,剩下的便是秦子楚在半路为他做的“布老虎”。
可现在,旁的东西都在,唯独这个“布老虎”不见了。
小嬴政坐在榻边,神色晦暗不明。
昨日入寝前,他还确认过“布老虎”的完好,只一天的功夫,它就不见了踪影,一定是有人潜入他的寝居,带走了此物。
烛光下,两团小小的剑眉烦躁地拧起,既愠怒,又不解。
那不过是寻常的草叶编制品,完全没有特殊的地方……唯一的特点就是丑得惊天动地,那小贼偷什么不好,竟然偷它。
心烦之时,外头忽然传来敲门声。
“政儿,你睡了吗?”
秦子楚的寝居被安排在隔壁的正房。自昨日他们开诚布公后,今天一早,小嬴政便搬到了这边的寝居。
现在已经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不知道秦子楚这时候找他有什么事。
仍想着草老虎的事,小嬴政神思不属地应了一声,离开卧榻。
门被打开,小嬴政侧过身,请秦子楚进屋。
“阿父这时候过来,莫非屋内也少了物件?”
“也?”秦子楚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凝肃询问,“你屋内少了什么?”
“……”
见小嬴政一副不开心的模样,却不开口,秦子楚心中不解。但他仅仅是关上门,将小嬴政带到榻边,耐心地等他回答。
半晌,知道自己迟早要说出遗失之物,小嬴政别开目光:“就是阿父给的那个……”
“嗯?”
即使没有对视,小嬴政也能感受到上方的视线。他硬邦邦地回答:“就是阿父用草叶做的……‘布老虎’。”
“啊?那个——政儿不是说那东西枯了,已经丢掉了吗?”
“……”
“原来你一直留着啊。”
头顶传来柔软的触感,小嬴政眼前一晃,就见秦子楚蹲下身,与自己齐平,眉眼弯起。
小嬴政拨开他的手,微恼道:“只是一时忘了处理……问题不在于此,重点是,王宫之中,竟然有人肆意翻找我们的行囊。”
如今还只是丢了个草编物件,要是今后有重要的东西——诸如信物、信件,被人随意搜寻,甚至拿走,如何能忍?
他不信秦子楚没有意识到这点,竟然还如此悠闲地……与他逗趣。
小嬴政暗暗咬牙,短暂的热意涌上脸庞,不知是怒还是恼。
对上儿子带着几分谴责,几欲喷火的目光,秦子楚总算开始关注正事:
“院中有侍卫、侍从留守,能进出寝居的,无非那么几个人。”
小嬴政也知道这点:“阿父要怎么做?”
秦子楚只是问:“政儿想怎么做?”
“于情,于理,都应当让宁奉宫的女主人知道。”小嬴政恢复沉静的神色,“既可以推出这个烫手山芋,又能进一步向华阳夫人表示诚意——阿父也是这般想的吧?”
“政儿真是聪慧。”秦子楚伸出指尖,试图轻点小嬴政的鼻尖,被后者毫无悬念地偏头避开。
袭击失败,他并不在意,继续道:“毕竟我们父子只是‘柔弱、无助、无依无靠’的小可怜,需要华阳夫人替我们撑腰。”
早已习惯了对方时不时的夸赞,小嬴政内心只有麻木。可当他听到秦子楚的后半句话时,麻木的心还是裂开了一道缝,里头尽是满满的吐槽欲。
随后,秦子楚用“担心有人半夜悄悄入室”为理由,半劝半赖地留在小嬴政的寝居。
因为前几个月风餐露宿,不得不与秦子楚共卧而眠,小嬴政其实已经习惯了入睡的时候有人在身边,但他还是不愿意像真正的孩童一样偎依着父母。
他严肃地表达自己的意愿:“仅此一次。”
“好的。”秦子楚应得飞快,褪下外袍与蔽膝,动作利索地躺下,盖上衾被。
小嬴政额心跳了跳,终究什么也没说,将刚脱下的外衣搭在青铜架上,躺到里侧。
烛光已经燃灭,初夏的夜晚只有一两声蝉鸣,显得空荡而寂静。
过了小半刻,小嬴政始终没有睡意,缓缓翻了个身。
一声被压低的声嗓冷不丁地响起,清越的声音因为降低了音量,竟显出几分错觉般的温柔。
“怎么还不睡?”
小嬴政睁开眼,复又闭上:“阿父不也没睡?”
“如果你真的舍不得那个草做的‘布老虎’,我明天给你再做一百个更好的。”
“……那倒也不必。”小嬴政对所谓的“更好”不报任何期望。
何况——
他无声地补充道。
第一次收到的,由父亲亲手制成的物件……只有那一个。
听到仿佛闷在衾被下的声音,秦子楚犹豫了一息,伸出手,用力拍了拍小嬴政的后背。
“……作甚?”
就因为他说“不必”,就要把他吃的餔食给拍出来吗?
小嬴政面无表情地起身,咽下口中的酸水。
“听说——如果民间的孩子睡不着,他们的父母都会拍打他们的后背,哄他们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