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白便罢了。”秦王嬴稷示意侍从将草团带走,屏退了所有近侍,“若这并非蒲草制成,而是木与陶……今日可没那么容易放你回去。”
显然,秦王嬴稷也并不认为这团草是用来厌胜的巫术,没有继续追究。
方才的一番话与其说是责怪,倒更像是提醒。
“有时候,身在湍流之中,便是你不想争,也会被渴血的鱼群推上岸。”秦王嬴稷似带着弦外之音,“即便是三岁的孩子,也当如履霜冰。”
听到忽然更改的主语,秦子楚恍然。
看来秦王误以为那团枯草是小嬴政折腾出来的。
因为殿中只有秦王与他两个人,而秦王言辞中满是提点之意,秦子楚不再伪饰,说出了那团草的用处。
“君上有所不知,那团草……其实是小老虎。”
“……?”
“民间的一些父母会拿碎布给孩子缝一些‘布老虎’、‘步狸奴’,用来给孩子玩耍。”秦子楚长叹道,“回秦的路途迢递而艰辛,政儿这孩子受了不少罪。正巧我略通编制的技巧,就用草做成老虎的形状,拿去给政儿玩。”
如果抛开某些不合时宜的用语,话语中的殷殷之情确实令人动容。
“……倒是难为政儿这孩子了。”半晌,秦王嬴稷如此说道,所指代的不知是秦子楚口中的“沿路受罪”,还是更深层的寓意。
“听闻华阳在寝宫捉捕小贼,”秦王嬴稷忽然笑了笑,深邃的目光落在秦子楚身上,不知是褒是贬,“你倒是知道怎么折腾。”
不明用意的话语,一概当做称赞来听。
秦子楚坦然地站在原地,对那道审视的目光没有任何避闪之意。
“也罢,怪不得你们。”秦王兀自道,“此事虽是宫侍小题大做,但他并未进屋乱搜。会发现这团古怪的枯草……只是因为昨日守值时,他发现那孩子坐在屋中,一直抓着这团怪草,看了许久。”
听到这话,秦子楚微微一怔。
“宫侍觉得这事极为异常,怕那孩子被什么魇住了,不敢隐瞒,便将这件事上报。至于拿出这团枯草,递送到我的案前——这都是我下达的诏令,并非宫侍擅自做主,在屋内乱翻偷窃。”
这一段话略有几分息事宁人之意,秦子楚却并未听进耳中,仍旧想着前一段话。
秦王没有发现他在走神,继续说道:“还有一事——听说你父亲病了,病得十分突然。”
短暂的停滞唤回秦子楚的思绪。他听到安国君“病”了的消息,不由暗嘲。
他这位父亲,还是与上辈子一样,来来去去都是这么两招。
秦王嬴稷显然也不觉得安国君是真病。
但他什么情绪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叮嘱秦子楚。
“多去看看你父亲。这些年来,他对你甚是挂念,兴许看到你,病情就好转了。”
显而易见的,这绝非真话。
甚至这个建议还有些缺德。
不管是真病还是假病,被他探望“关怀”的安国君只有可能病情加重。
结合上一回的谈话,秦子楚了然。
看来……秦王已经对安国君格外不满。
离开秦王的寝居,回到宁奉宫,秦子楚的脚步在外院停了一停,终究转了方向,决定遵从秦王的心意,去给安国君添添堵。
在正殿守着的侍从远远看到他的身影,连忙上前。
“公子,太子身体抱恙,谁都不见。”
秦子楚忧心忡忡地止住步伐:“方才君上召来祝官,卜筮到宁奉宫有致病的邪祟——果不其然,阿父竟在这个时候忽然病了。此病来势汹汹,八成为邪祟作乱,你快去取五牲屎[1]来,为阿父沐浴。”
时人常用污秽之物驱邪,这五牲屎,指的就是五种牲畜的粪便,据说在沐浴的时候撒上此物,能有驱邪避秽的功效。
秦子楚眼也不眨地把秦王找他的理由替换了个芯,反正他是奉旨添堵,只要闹得不要太过,秦王那边多半会视而不见。
听到秦子楚的这番话,挡在院中的侍从纷纷傻眼,在屋内装病的安国君更是一口气堵在胸口,猛地坐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