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床上柜子里是被慌乱翻找残留的痕迹,炉火虚弱得半腥不红燃烧着,整个屋子窗户大门都被封闭得严严实实,隐约听得到屋外寒风呼啸敲打门窗的“哐当哐当”动静。
紧接着,男人以另一个飘忽不定的模样重新出现在了出租屋。
发觉自己飘在空中的男人在空荡荡唯余他一人的屋内游荡着,终于惊恐发现了躺在沙发上已经断绝气息的,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尸体,发出惨叫。
男人还没反应过来,整个出租屋突然出现一声“叮咚”声,曲缭也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耳畔被一个冷冰冰自称“换运系统”的声音占领:“您已被选中并自动绑定成功”。
曲缭意识飘荡在旁边,将男人跟所谓的“换运系统”交易尽收眼底。
这个外来不知名系统,堂而皇之侃侃而谈如何如何地帮助男人夺舍剑道第一人,传授着经验如何把仙人形象伪装得不露任何端倪入木三分,画饼给他如何如何地送他平步青云。
第三视角明头知尾后,等曲缭梳理过后重新缓过神来,浮空状态的男人已经被不知名的力量带走,消失在出租屋里。
……这东西本事不小,曲缭思揣蹙眉。
眼前所见所识完全超过他的见识范围,如果被对方算计进去圈套的他,也难保自己不被他们摆一道。
等曲缭缓过神来,梦里的他已经被送回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宗门,却已然落后数十年之久。
平步青云的夺舍之人已然沉溺在不劳而获得来的富贵乡里,坦然享受着被人追捧敬仰的滋味,但倒算得上是不改蠢色。不久后,男人终于不再甘于沉静,从前期怕被戳破谎言德不配位的惶恐到后面的心安理得的占有仙人身份,开始指点江山。
即便在“换运系统”的屡次警告并惩治的情况下收敛了很多,但男人背地里也一反仙人往日作风常态,不乏经常性下山去宗门闲逛,平日里更是明里暗里挑唆暗示派门敌视,镇压友邦,甚至于出格结识亲近仰慕仙人的女修。动摇各门派间本就岌岌可危伪装出来的和平屏障,一步一步挑起与各方的对立祸端,隔阂加深。
曲缭曾经的师兄似乎察觉到端倪,几次在师徒日常谈笑里装作不经意般试探,可夺舍人在系统警觉下又怎么能露馅,言语举止间滴水不漏,让人抓不住任何把柄。
尤姒月以剑成仙,千百年来建立的威信无可撼动,亲信熟悉仙人真实脾性之人尚且挑不出错处,其他人又如何去猜忌。
一步步,一点点,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格极其扭曲的割裂,又重叠,但在外来意识协助者的帮助下夺舍之人越发恣张,在潜移默化地泯灭掉仙人原先在众人心里本就虚无缥缈的形象后,再渐渐显露出独属于他的狼子野心,让任何人都觉得仙人在变得更加高不可攀,却又更威信,令人敬畏。
好在没出大乱子,“换运系统”一时无言,便由着他去。
*
茶馆内,端着点心上楼。
曲缭双手交叉抱胸,长发被几条头链缠绕着又垂下,乱七八糟的小配饰随他摇头的动作丁零当啷地撞在一起。高马尾束起,身上的衣服是刚买的通身棕红色,纹样刺绣鎏金流连,腰间捆着云棕蹀躞带,张扬恣意的少年气扑面而来。
就是他并不怎么习惯穿这种衣服,总感觉脖子的地方特别勒。
他的目光落在激情澎湃的说书人身上,难得安安静静只是胳膊撑着茶桌上,咬着不知道什么口味的点心。
但也没持续摆着端庄架子多久,便意味不明嗤笑一声,话头却毫不留情地笑着曾经的师兄:“如果属实,怎么能连自己的老师都认不出来。”
……曲缭在跟人说话,可他附近并无旁人,虽然他跟系统可以靠意识流沟通,但他装都不屑于装一下。
桌上唯一弄出“喀嘣喀嘣”动静的纸片小人刚刚被从茶杯底放出来,背对着曲缭啃着绿豆糕生着闷气,闻言,终于回头看了曲缭一眼。
【你倒是认得出来。】系统一脸天真无邪,【但你老师不要你啊。】
曲缭:“......”
系统总算是大仇得报,满意地继续去够新品种的桃花糕,却被人拦下来了。
随即瞪大眼睛转头,气得脆弱纸张材质的身体折起了密密麻麻的褶皱:【被说两句就不让人吃饭了?你不能小气成这样吧!】
“谁缺你一口吃的了,”曲缭揪着它站起身,“我的意思是,剩下的点心你自己兜好。要走了,到跟人说好的时辰了。”
曲缭买东西主打当下开心,离开之际坦然两袖空空,价值不菲的奢侈品或者是廉价小玩意都没打算往兜里塞。
只是目光不经意瞥到了桌子一角处,那个刚买回来甚至都还没被他捂热乎的木塑小仙人像,迟疑了瞬,动作自然地解开护腕,随手丢进到宽大衣袖里。
系统闻言,将信将疑翻了翻近期给人安排的事无巨细的出工备忘录:除了帮街坊邻居修缮房屋,顾看家院巴拉巴拉,哪有其他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干的。
于是那么一瞬间的宕机,没反应过来:【跟谁说好的时辰,咱们要去哪?】
曲缭把系统附身的小纸片人薅肩头上,把它身上的褶皱抚抚平,揣进了怀里:“上山,沾沾所谓的仙气。”
——
祈福之人大多会选择临近仙山山脚下的小镇歇息,又赶上了仙山那座庙宇难得的大开良辰,所以这段时间沿街小摊位做小生意的百姓格外多。
就算是平常人家的门口,放眼望去,家家户户栅栏门口也都贴着庙里跪拜祈福来的福符,街道丛树枝上纠缠着尚未点燃的串串鞭炮预备着,红色绸缎被悬挂在每一家一户的守门树上。
长阶蜿蜒延绵上峰林深处,一眼望过去难以见到终点。沿路覆盖薄雪,给上山人行方便的竹制梯面虽然被清扫过,但也结了一层冰。
虽然山高出发时辰也晚,但曲缭无声无息地用了点小手段,最后竟是挤过人群在第一批次优哉游哉地到达的庙宇门口,此刻却也已经夜落黄昏。
曲缭在正红色大门门口观摩了会眼前一望无际的宏观建筑,随即转身沿着弧形墙壁。
从事先被悄悄告知的,许久无人照料杂草丛生掩盖着的自行凿开的后墙,拨开翻身而入,衣摆在空中划过流畅漂亮弧线,脑袋上的饰品清脆碰撞。
系统不可置信:【你还背着我接了私活?你知道什么叫做按计划行事吗,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跟我提前商量,你……】
“委托人一单给开八十万两,白银。”
曲缭弯腰拍了拍溅到衣服上的尘泥,这具身体哪怕是从系统那原封不动兑回来的原身,关节肩骨也像是僵硬石块卡在血肉里被相互极力磨合,不复从前的灵活。
【……你……您别累着,咱慢慢来,不急,不急,你记得老实乖乖听咱金主的指挥行事。】
周遭漆黑一片,但曲缭的视线不受影响。他一步步踩碎着枯枝残叶,在夜色发出窸窸窣窣动静。
环顾着四周,之前只跟过对方书信交流并约定好了具体会面地点,也的确是这个时辰这一片地方没错。
但怎么没见到有人。
刚抬眸,挑选着眼前的哪一棵树高一点,想着如果上去观望是不是会更好找人。
曲缭层层叠叠的手腕衣袖间,有条条阴影匿在夜色里已经蓄势待发,目标随着主人的迟疑从容不迫调整着具体纠缠方向,悄无声息如鬼魅动弹着,如盯上猎物的细蛇,顺着曲缭的手心指腹游动。
忽然。
曲缭感觉衣袖处力度往下一重,像是被谁小心翼翼拉扯了下。
曲缭下意识回头,眨了下眼,目光所及之处,空无一人。
直到。
一只胖乎乎的小手颤颤巍巍抬起到他眼下位置。
曲缭视线从平视角度慢慢向下,一个还没他腿高的,裹着锦绣衣袍扎着两个俏皮丸子头的小姑娘抬着脑袋眼巴巴看着他,压着嗓子鬼鬼祟祟:“……先生,晚上好。”
曲缭:“......”
系统:【......】
小姑娘格外拘谨。
她在断墙那边早早蹲守,已然瞧了好久这边的人。
曲缭长得漂亮穿得张扬,敛眸清冷,原本是因为有些害怕对方会是凶神恶煞形象的那种世外高人,警惕着万一自己上当受骗,反被拐走。
但目前,已然三观跟着对方五官跑路了。
看面前的人静站在原地不言语,虽然其实是确确实实僵住了。
她却只觉得先生果然是先生,高深莫测成熟稳重。
于是装作小大人难得懂事,按部就班,严肃着表情了然点了点小脑袋,从背在身上的金线丝绸挂包里,艰难地掏出来数十块二十块的白银,毫不犹豫地垫脚就往曲缭怀里塞:
“我都打听过啦,先生的规矩是定金。但我是悄悄溜出府的,身上带不了太多,不然狗洞会卡住我钻不出来……如果不够的话,我,我可以带你回家里再拿!”
曲缭从上到下打量了疑似是贵人家娇宠着的千金小姐一眼,又下到上打量了一遍,大脑空白。
看她奢侈的绸缎衣服上沾染上了泥泞灰尘,又看了眼她怀里的白银,望着这都还没他腿高的小姑娘。
倒也不是担心千金小姐拿不拿得出报酬,欲言又止半天,迟疑试探着开口:
“……抱歉,我不知道你还是个……这么丁点大的小孩子,是我疏忽,忘了说雇我需要提前报备年纪。”
小姑娘瞬间瞪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