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他不能保证过程中自己一直盯着,因为小厨房的御厨和宫人不少,他手下还有几位打下手的小宫人。
过程中,他的馅料虽是精心准备的,但旁的事情都交给了打下手的小宫人,最后端上桌的这碗乳糖圆子,有太多人过程中都有接触。
一来二去的如何说得清?
其二,连他负责的膳食中被人掺进去了马齿苋,他也不曾发觉不对劲。对于一个御厨而言,这一点已经算得上致命的了。
见他这副模样,皇后的心也凉了半截,她忽然有些恼怒,但又不知从何说起。今日她身为皇后,非但不曾管理好后宫,在贤妃有孕一事上失职,甚至连自己的宫里出了奸细都不知道。
萧煜瞥了皇后一眼,那神情透着几分复杂。
“今日有多少人经手过贤妃的吃食?”
话落,底下御厨在内的七八位宫人都面面相觑,但没有一个人敢回答他的话。
徐贵妃挑了挑眉,忽然疾声厉色道:“一个两个都是饭桶不成?宫里养你们这些人,出了事情一问三不知。果真是可笑,依着本宫瞧就是主子待你们太过温和,才让你们都不知道深浅。若再是这般模样当差,本宫瞧着也莫要在膳房做事了,粗笨的不成体统,都撵到慎刑司去拷打一番什么就都知道了。”
徐贵妃待下素来不宽和,所以她的脾气出了名的不好。
何况,慎刑司那是个什么地方?犯了错的宫人被关在里面,就算不死至少也要脱层皮,从来没见到进了慎刑司还可以全须全尾出来的。
因此这话的威慑力很足,莫说这几个宫人了,就连嫔妃们脸色都变了变。
倒不是因为关进慎刑司这话,而是贵妃的这番话里口口声声指摘之意明显,对皇后未免有指桑骂槐之意。
平日里后妃分庭抗礼,有个什么龃龉虽然心知肚明,但是如今舞到了台面上,还是当着陛下的面贵妃也丝毫不知收敛,殷璟初微微蹙眉,而后摇了摇头。
皇后终究是皇后,哪怕此刻许多事情都暂且理不清楚,但皇后的威严仍然容不得任何人践踏。
皇后脸色愈发冷淡,她声平道:“贵妃何必动气?底下的人再是蠢笨,若是施以酷刑,只怕是要屈打成招。出了事情更应该临危不乱处置才是,再说本宫瞧着旁人都不曾动气,倒是贵妃有些急不可耐,这倒不像你素日的做派。”
皇后语气虽然平稳,却不难让人看出她已经开始动气了。
这位皇后娘娘因是出身一等一的门阀世家,因此不论是接人待物都是彬彬有礼极了的,平时很少见她大肆动怒,少有的几次也都是因为贵妃。
今日,贵妃算是撞到铁板了。
徐贵妃说完这番话后也有些后悔,她自知有些失礼。但是此刻若是气势马上就弱下来,不免让人觉得她狐假虎威,往后在宫里要如何立威信呢?
正是想到这一层,徐贵妃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反而是笑吟吟望向皇后,放柔了声气道:“皇后娘娘话里意思莫非觉着是臣妾?臣妾虽然心性狭隘,又喜欢吃醋,可残害子嗣的事情臣妾做不出来。”
“再说,如今宫里子嗣不丰。若是贤妃平平安安诞下皇嗣来,公主也就罢了,若是皇子的话,究竟会威胁了谁的地位,臣妾……”
眼瞧着贵妃越说越不像样子,皇后面上浮现愠怒之色来,不料,一个茶盏直接被扔到地上,摔的粉碎,惊的众人都不敢动弹。
萧煜脸黑的不像话,他冷冷地瞪了眼徐贵妃。
“闭嘴!”萧煜暴斥,怒目望着贵妃,“谋害皇嗣的真凶还未探出眉目,你便急着泼脏水了?皇后正位中宫,品性高洁,你在朕跟前都敢大放厥词,不敬皇后,可见私下是怎样的一副做派。”
陛下突然的雷霆震怒,让在场的嫔妃们都心惊胆颤。
殷璟初忽而庆幸自己离的稍远,陛下砸的那只茶盏毫无征兆,令离的近的主位嫔妃们都受惊不小。
玫妃自不必说,连九嫔中的骆修容和一位夏充媛都怔住了,心有余悸。
徐贵妃也被吓懵了,她自从嫁给萧煜以来还不曾受过这样的气。遥想这些年来一直陪在陛下身边,她的确不如小姑娘们年轻了,也不如她们家世拔尖,但她从微末伴着陛下过来,自以为在陛下心里有几分不同。
可如今瞧来,她怎么觉得自己看不透陛下了呢?好像一切都变了,偏偏她什么都抓不住,最后落得一场空。
陛下话里分明是十分相信皇后,一点怀疑都没有,可明明眼下证据坤宁宫如何都脱不了干系。
皇后听了陛下这话,却不见多么欣慰,至少在殷璟初看来,皇后的眼神中甚至闪过一丝讽刺,虽然顷刻间便烟消云散,但还是很快被殷璟初收入眼底。
没错,就是讽刺。
徐贵妃没有家世,唯一能依靠的只是陛下的宠爱和位分,她自诩皇后位下第一人。这些年的确陪着陛下从微末到如今御极,可她也忘记了一点,任何事情都要有度,在对的场合做对的事情。
殷璟初凭着与萧煜这阵子的相处,她更能感受到,其实放眼后宫,陛下是一个很会平衡厉害的人。
皇后出身门阀世家,家族昌盛,又有皇子倚仗,背后的左相作为靠山。那么后宫自然不能让她一人一家独大,所以陛下给贵妃脸面,抬举她凌驾众嫔妃之上,又给予贵妃万千宠爱,让贵妃有和皇后暂且制衡的资本。
贤妃与皇后一样,她也出身门阀世家,家族虽然不如崔氏昌盛,但已然不差。她没有子嗣,恩宠也比不上贵妃,饶是如此,陛下也抬举了无子无家世的玫妃。
两相制衡之下,不论是出身门阀的嫔妃们,还是陪着陛下从微末走来的,后宫始终没有打破这个平衡。
相反因为有这一层相互制约,后宫暂且很太平。
可如果有一天,这个制约被打破。
自然,便会乱起来。
殷璟初微微垂眸,贵妃最错的一点就是太将陛下对自己的心意当一回事。倒不如早些认清楚,陛下这个人,他的心,已经尽数留给江山和皇权,他的心里从来也从不会装下什么人,所以莫要付出一点自己的真心,否则被反噬伤到了,苦的也是自己。
她瞥了眼玫妃等人,她们都很识趣地不曾吭声。所以你看,就算是时而拎不清的玫妃,喜欢跟贵妃对着干,落井下石,这时候也会看眼色,知道比起说话倒不如闭上嘴来,多说多错,这时候不蹚浑水比什么都好。
萧煜瞥了眼江顺,江顺立马会意,挥了挥手将跪着的几个宫人都提溜到了院子里。
殷璟初抬眸,不多时便有一阵压抑的哭声传来。
江顺收起往日笑吟吟的和善模样,他从一边宫人手上取过一个细长的银针,又盯着这几个宫人,冷笑道:“你们都是在厨房伺候的,若是依着陛下的意思自然不愿意闹的太过,可脑子要放清醒些,这时候知道什么赶快说出来,不然的话,我这针可见不长眼睛了,到时候不知道扎在哪里,疼的你们哭爹喊娘的。”
话音落下,一阵风从而过簌簌过去,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有些凄厉。
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下头的宫人们都死死地低着头,滚烫的泪珠子喷涌而出。
江顺起初还有些耐性,但过了半晌,他阴沉着脸正要说话,一个十七八岁的宫女怯怯地抬起头来,她眼圈发红,声音嘶哑道:“江大监,奴,奴婢有话说……”
江顺眯了眯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