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阙被阿能阿强粗暴地押下马车,入眼是一处豪奢的大宅院,门前人来人往似乎是做生意的,热闹得很。
但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这里有很多像他一样被镣住手脚的人,都在被押往偏门方向。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楚国人钟阙对此一无所知,像一个提线木偶任由两人钳制,远远地排起了队。
“老爷养了你这样久,瞧这一身筋骨结实的!”排在前面的小厮拍着人牲的肩膀道,“打败那劳什子常胜将军没问题吧?”
人高马大的人牲沉默不语,丧气的模样让矮小的小厮怒火中烧,毫不犹豫地垫脚甩了他一巴掌:“我告诉你,老爷给你买的是生死局,不想死就好好打!”
啪的一声极为清脆,吸引了前后不少目光,但大多饱含嘲弄与讥讽,这样的事对他们来说都是习以为常的。
“听见没,你也是生死局,好好表现。”阿强冷不丁出声,语气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一想到这吃白饭还讨人嫌的奴隶即将死在擂台上,他真是高兴极了。
钟阙咬着牙没有追问,但心里已经猜到了大概。他也曾听闻过秦国这一民间风俗,当时没放在心上,殊不知此刻竟祸临己身。
生死局……谢臻是希望他去死吗?他垂眸沉思,半露的眼瞳黯淡无光。忽然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拿出袖子里的瓷片自我了断,一了百了。
但很快就排到他们了,门口的小厮拿着一支笔在书册上写写画画,头也不抬地问:“今天的第六十七号……”
阿强神色傲然地打断道:“他是镇北侯世子的人牲,买生死局。”
小厮闻言一激灵,连忙满脸堆笑地拍马屁:“原来是小世子的人牲啊,这一瞧就是斗牲的顶尖高手!”
“呵……”阿强翻了个白眼,把一袋银子丢在桌上就推搡着钟阙进去了。
小厮点头哈腰地送行,心中甚是疑惑,难道他哪里夸错了吗?不过小世子还是第一回来斗牲馆呢,能做小世子的人牲,那奴隶也是有福气。
钟阙被关进了一个铁笼,里边空间有限,他的腿脚完全伸展不开,只能难受地缩成一团,虽然并未挤压到腹脏处,但有种莫名的窒息感。
周围还有很多这样的铁笼,排练齐整,如同店铺陈列的商货。有的是空的,有的则关着像他一样的奴隶,但没有一个人有挣扎反抗的意图,甚至还有主动往里钻的。
每张面孔都是空洞麻木的,仿佛是没有思想、已然被驯化的牲畜。
钟阙静静靠坐在笼子里,面上不显,心中却愤恨难当,气得嘴里的皮肉都咬烂了,一股腥气。
谢臻还真是会变着法羞辱他……
阿强踢了踢他的笼子,肆意嘲弄:“喂,别给世子丢人,不然全尸都不给你留,直接拖去山间喂野狗!”
他几乎认定了钟阙会在斗牲场被打死。
屋内光线幽暗,钟阙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收紧的下颌线透着冷峻,亦带几分不屈的傲态。他知道阿强不是在吓唬他,是真的在那样打算。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面笼子里人牲的体格,默默盘算着交手的胜算。
可过了须臾他又想,就算这次活下来又如何,等待他的或许是更多毫无限度的欺凌虐害。能坚持到现在,无非是心存侥幸,对谢臻有那么点期待。
他怆然地扯了扯嘴角,可他对于谢臻,和笼子里的这些人牲有什么区别呢?
取乐的玩物,还是连丝毫疼惜都不需要付出的那一类。
他苟且偷生到现在,求生的意志也应该消磨殆尽了。他似乎想不出再坚持下去的意义……
阿强前脚刚走,他就从袖子里摸出了那块瓷片,利落地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瓷尖与皮肉相接的地方渗出豆大的血珠,他微仰着头,眼角也沁出了血色。
脑海里走马灯似的掠过这些日子的遭遇,从被俘到受刑再到成为谢臻的奴隶,身上新伤添旧伤,精神上备受羞辱,单是回想都令他惊惧难安……
可不得不承认,他也从中尝出了几分甘甜,即使那个人才是他一切痛苦的根源。
过了良久,被瓷片划破的手颓然落下,他万念俱灰地合上了双眼。
或许,畏死是人的本性。
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这尘世之间,还有什么令他留恋和牵挂的。
又或者说,人可以被驯化,他早已不是那个初来谢府时一心求死的钟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