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笮向四处眺望,一双双宛若鬼火的狼眸出现在视野中。
宽阔有力的手臂将她圈在怀中,低沉的男声回响在她耳畔:“别怕,我保护你。”
少女陷入了一片泠泠雪松的气味中,那是但丁斯坦的味道。
她所倚着的结实胸膛微微起伏,那不是被狼群暗红的鲜血激起的兴奋,而是,来自于怀中的少女。
鹿笮被但丁斯坦单手怀抱在胸前,黑色魔纹斗篷像鸟翼一样张开,遮住了所有视线,漆黑的狭小空间。
少女缓缓从深处抽出一条项链,扭动开关,轻微的咔嚓一声,发条上紧,泛着金属质感荆棘花藤弹开,项链里面,露出了一枚暗红棕色与一枚白金色的香丸,她眼睛都不带眨的吃下了那枚白金色的香丸。
从金光斑驳的黄昏到月影疏落地挂在枝头,即便狼群有多么悍不畏死,无穷无尽的涌来,可在大陆唯一的一个法圣面前,都不过螳臂当车。
积堆如山的狼尸投下浓重的阴影,血液汇成蜿蜒的溪流,在月光下明亮的宛若银带。
鹿笮搂着但丁斯坦的脖颈,被他轻巧地单手架着,她看了看地上的鲜血,微微皱眉,低低地开口说道:“陛下,您先放我下来。”
富有侵略性的大手将她牢牢环住,那炙热的温度似乎将把她烫伤,少女扭了扭腰身,只听背后有轻微的一丝闷哼。
她被轻柔地放在了地上,脚下踩的是专门为帝王定制的斗篷。
但丁斯坦不忍让鲜血弄脏少女洁白的赤足,毫不心疼地为少女铺路。
鹿笮望了望被皎皎月色晕染地清透的深蓝天幕——时间到了,她在心中默默的说。
“咔?——”耳边同时响起但丁斯坦低醇的嗓音,“这条项链自己开了,奥匈顿皇宫的内库有许多历史悠久又华美的珠宝,你尽可随便挑选。”
鹿笮手握项链,举起来,透过荆棘花藤表面凹凸起伏的线条,可以看到内部暗红褐色的香丸已经消失不见,只有极薄的一层粉末安静的沉在底部。
应该都挥发完了。
少女弯了弯眼眸,沉木般乌黑的眼眸中泛起光亮,像极了里琴海夜色中无尽的海风拂过波光粼粼的湖面,她说:“谢谢陛下的好意,不过不用了,我想这颗项链将会是我的幸运项链。”
但丁斯坦有些不解,但是他会尊重少女做出的每一个决定,这是他初见少女时,便在心中着魔一样发下的誓言。
风起影动,婆娑树影忽然一阵摇曳,雪亮的大刀照亮了亡命佣兵们脸上的嗜血与疯狂。
但丁斯坦察觉出了异样,他狭长的褐色眼眸闪过一丝嘲弄,仅仅这些货色竟然就想来刺杀他,真是不自量力。
他往日不需要吟唱咒语便可以幻化出火龙的深厚魔力,加之他对精微奥义的理解,让他在大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可是,今日,流畅的魔力在体内晦涩堵塞起来,原本汹涌如江流的魔源像是覆上了锁扣,勉强泄出细细涓流。
那群佣兵见状,猖狂大笑,有人激动的不敢置信,浑身颤抖道:“难道今天,传说中的征服者会死在我们的刀下吗?威名赫赫的大帝会落到被乱刀砍死的下场,想想都让人不可思议!”
“他今日必死无疑,再伟大的魔法师,失去了魔源,只能乖乖等死。”为首之人率先迈出一步,举起了长刀。
殷红的血溅在了银白的刀上,梅花般的血渍氤氲开来。
佣兵脸上志得意满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敛,下一刻,他的视线便几度翻转,最后的视线落在了草丛中。
往日仅仅没过腰部的草丛在他临死之前,竟然显得如此高大,他的眼珠子不甘心的望着草根,不见半点光亮。
*
但丁斯坦很久都没有这么狼狈了。
他跌坐在黑色的草丛中,听着心脏的鸣叫,浑身上下没有一块肌肉不酸痛。
魔源尽失,幸而他从未暴露过他魔武双修的天赋,因而,在失去魔源后,他并不会像孱弱的魔法师一样引颈待戮,反而用强横的斗气轻松的杀死了这群不要命的佣兵。
不过,此时的他,几乎已经丧失了对身体的掌控。
唯独只能艰难的抬起眼睛——
他的眼前,乳白色的长裙翻卷在墨绿色的草尖,少女走在婆娑月影下,像极了初见时的那个月夜。
但丁斯坦强忍着药效,坐直身体,灰褐色的眼眸暗沉如夜,嘴角带笑,他克制不住自己的贪婪,用尽全力伸手抓住少女纤细如玉的手腕,深深的叹了口气:“来,坐在我身边。”
“为什么呢?陛下?”少女乖巧地跪坐着,微微侧头,脸上一派天真,在此时此刻,竟然显得残忍起来,“明明知道是我下的手,为的就是要你魔力尽失,命丧于此,我从未爱上过你,你难道不生气吗?”
月光缠绕在少女如夜浓般的发上,发丝附上锁骨,投下了浅浅阴影,她问这句话时,眼角眉梢却是染着笑,一刹那间,如森林深处的高塔女巫,勾引世人入魔。
但丁斯坦抚了抚心口,舔干唇上的血迹,眉眼中流出邪气,往日里英俊深邃而又立体的五官像是脱去了往日里一成不变的温和面具,露出了本属于帝王真正的威严:“你爱我也好,恨我也罢,既然答应成为我的新娘,那就永远不能反悔,你的一切脾气我都可以接受,但是,唯独不能离开我,我的月神,你听明白了吗?”
他细细地看着少女裸.露出的每一寸皮肤,神色之中的占有欲,似乎已经在想把眼前人关进永不见天日的高塔,连太阳不能觊觎少女。
少女像是听到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单手托腮,咯咯笑了起来,“那恐怕不能如陛下所愿了,我可一点也不想呆在陛下身边呢,我要去梅加尔,去巴莱克,唯独不愿意再呆在奥匈顿的土地上。
从今以后,祝陛下早安,午安,晚安。”
鹿笮看着虚弱的但丁斯坦,眼神平静的缓缓抽出被捏住的手腕。
在药丸的作用下,但丁斯坦几乎已经全身都不能动了,系统出品,即使强如法圣也不可免疫。
鹿笮轻飘飘的起身打算离开时,一股凶猛的力量又牢牢抓住了少女的脚腕,那力道又绝望又无力。
威名赫赫,战无不胜的奥匈顿帝王躺在敌人的血泊中,露出来二十多年来从未展示于外人的软弱姿态,他低而沉的嗓音哀求着说出那几个字,带着皇室贵族口音中特有的旋律:“别走,求你,我的皇后。”
站着的少女微微侧身,便看到,一个骨节分明的手用尽全力握住她自己的脚腕,用力至皮肤苍白。
她注视了一眼,蹲下身来,一根,一根地掰开了但丁斯坦的手。
但丁斯坦在越发浓重的药效中,终于昏了过去。
他最后的记忆中,只有少女波光粼粼却又冰冷透骨的黑色眼眸和灧红色的唇,以及一只黑色男人的长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