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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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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对于仰人鼻息的阶下囚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的征兆——比起释然,这更像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

风暴突至。

整个人被扯到楚晏面前时,荀清臣闭上眼睛,反而长长地松了口气。

但很快,心中这种诡异的平静就被打破。

有一只手,正在慢慢地抚摸着他的身体。

从额头上浓重如墨的淤青,到下颌处几不可见的血痕,从如蝶翼般轻颤的睫羽,到贴着几缕发丝的脸庞,从纤细优美的脖颈,再到素衣之下,若隐若现的锁骨。

楚晏轻笑一声。

与她看似怜爱的眼神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从未掩饰过的刻薄话语。

“好一个天姿国色的丧家之犬。”

即便再怎么逃避,荀清臣还是辨别出了其中的亵玩之意——不,她话中的那股子轻蔑与鄙夷,甚至不需人分心辨别。

它就那么明明白白地摆在那儿,正如她手上毫不顾忌的动作。

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荀清臣本能地崩紧了身体,但这点儿微妙的抵触不但没有见效,反倒招来更恶劣的捉弄。

“刺啦——”是布帛被撕裂的声音,或许,也是自尊被撕碎、被践踏在脚下的声音。

身上这件宽大的单衣,在楚晏的手下脆弱得不像话。秋风呼啸着灌进帐中,荀清臣打了个寒颤,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闭着眼睛。

帐内,有他从前的学生,有治疗他的医士,有看守他的士兵;一道薄薄的帘子之外,更有为了他放弃南下、险些丢了命的小辈,有无数双不同的眼睛……而此时此刻,他却披头散发,镣铐加身,连件可以蔽体的衣物都没有。

荀清臣死死地咬住嘴唇,消瘦的身体崩到了极致,像是一把拉到了极致的长弓。

可那只手犹不满足。它游走在青年的身体上,像是狮王在巡逻它的领地,而后,慢慢地,慢慢地,向下而去。

荀清臣活了二十余年,第一次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

“楚晏……”他蜷作了一团,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手,希冀阻止那只近来让他吃尽了苦头的手。

他这点儿力气对世子殿下来说,简直小得不值一提。楚晏轻轻一挣,就甩开了那双典型的、属于文人的手。

她像是偶然间起了什么兴致,眉眼弯弯地低下头,看着他一点点地露出屈辱的神色。

“怎么,先生现在要与我说士可杀、不可辱了吗?”楚晏转头道:“还是说,王小公子的命在你心中,也不过如此?”

她长长叹了口气,忽然又问:“那再加上执金吾何永?还有城门校尉李泰,安乐侯楚临……”

楚晏以一种熟稔而怀念的语气,报出了一串又一串的人名,最后失笑摇头,盯着他的眼睛,问:“你说,上阵杀敌、保家卫国这种事不会就算了,这些人怎么连逃命都不会呢?”

自身难保的荀清臣攥住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衫,选择沉默。

燕王世子对他默然不语的态度有些不满,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亲昵地凑过去,在他耳边问:

“我把他们都杀了,然后将尸骨堆在洛水河畔垒成京观,好不好?就像你们曾对燕赵军民做过的那样,垒得高高的,高高的……先生,您觉得怎么样啊?”

荀清臣在听到京观二字后,就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仿佛十分想不通,为什么楚晏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当年……谋划此事的曹聪、傅云,我都处置了,剩下这些人……”他无力地松开手,摊开身体,话中难掩疲惫:“前尘已矣,世子何必如此执着……他们,也是无辜。”

楚晏松了手,任他摔在地上,微微仰了仰头,反问道:“无辜?”

稍顷,她点点头:“确实呀,他们没想过屠杀五万军民,没想过要垒京观,只是在傅曹二人施此暴行时,无奈地做了旁观者而已……你说对不对?”

“你看,他们是多么善良啊,不仅体贴地帮傅曹二人掩盖了丑闻,还喜滋滋地领了镇压燕赵之地叛乱的奖赏,躺在死人的血肉上,无辜地享受着高官厚禄、锦衣玉食。”

荀清臣只能缄默以对。

“我的好先生……”

“这些年,我真是一刻也忘不了你。”楚晏轻轻把玩着他的头发,真情实意地感到不解:“你说,你六年前那穿胸一剑,怎么就没彻底杀死我呢?”

楚晏突然勾起他手腕间的锁链,仔仔细细地,观察起被迫悬在空中的这双手。

如此孱弱,如此无用。简直就像是用瓷器做成的一样,一碰就碎。

她当年,居然是被这么一双手,搅弄得四处逃窜、无枝可依的吗?

楚晏以手覆面,痴痴地笑起来。

易棠听得毛骨悚然,掉头就跑。周围的亲兵大气也不敢喘,清一色地低头盯着地面,好像那地上正刻着什么绝妙好文章。

荀清臣无力地仰望着她,满眼倦怠,“我愿以死谢罪。”

终于,在荀清臣忍不住往后瑟缩的时候,楚晏停止了笑声,款款拒绝:“不行啊,先生。一死了之……世上哪会有这么轻巧的事情呢?”

荀清臣痛苦地别开头,却又被楚晏捏着下巴扳了回来。

“荀清臣。”

没有阴阳怪气地喊先生,也没有咬牙切齿地叫林公子。重逢以来,她第一次直接使用他的本名。

——心情倒是比她想象得要平静得多。

但她还是讨厌这个名字。

“你给我记好了:从今往后,你的生死祸福,都只能由我决定。”楚晏抚摸着他的脸,语气温柔地叮嘱:“青奴,不要再让我不开心,明白吗?”

荀清臣抿紧双唇,垂下眼睑。

楚晏却不容他有一点儿的逃避。

他的痛苦、悲哀,他的羞愤、怨怒,都是她期盼已久的良药。

“明白了吗?”

楚晏催促似地拍了拍他白里泛红的侧脸,换来一个哀伤而耻辱的眼神。

“青奴……明白了。”

仿佛在嘉奖他的顺从,楚晏命人取来一件氅衣,微微低头,像个体贴的爱人一样,将衣服慢慢披在他身上,遮住在秋风中瑟瑟发抖的身体。

荀清臣拢紧衣服。宽大的氅衣披在身上,遮蔽了所有的不堪,但内里是什么样,众人皆知。荀清臣低下头,垂着眉眼,冰冷莹白的指尖还在微微痉挛。

楚晏也低头,屈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按压自己在他脸上留下的红印。

因为疼痛,青年不能自抑地颤抖了起来。

楚晏终于满意地起了身,对着一群正努力装鹌鹑的亲兵吩咐道:“带回去。”

“啊?”亲卫长一愣,连忙补救道:“是。”

带回哪儿去?该不会带回殿下的军帐中吧?这这这……

“带回去,将他锁在我的军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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