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时闭上眼,似在内心挣扎,良久,才道:“好。”
*
一夜之间,树妖将树牢里的人清理了个干净,只剩两个。
慕时的视线扫过目光所及的黑树根,心里忐忑。
她有九成把握,这只树妖一定会按她说的来,毕竟越家有能医死人药白骨名声在外,很难不让人心动。而且,越家远在缙南,以他如今的伤势,没本事真的拿她去做交换。
“师兄,你还好吗?”
“嗯。”
树妖将他们两人关在两间牢房,中间隔着一堵叶子墙。
“师兄。”
“嗯。”
慕时抱膝蜷缩,“我害怕,你能不能跟我说句话。”
对面沉默良久,问:“说什么?”
他肯定又在打坐,慕时如此安慰自己,故作松快道:“算了。”
闻人鹤几度欲言又止,过了半刻钟,才真正出声,“你……小心行事。”
“嗯。”
彻底寂静。
第二日,树妖攥了个果子,语调悠扬地唱着童谣现身。
他将红果子丢给慕时,“你这副身子弱得跟猫似的,要想恢复灵力还真是不好办。”
“这可是千年树心,我才结了三个,便宜你了。吃了,不出两个时辰,你的灵力就会恢复如初。”
棠息古树的千年树心,那可真是宝贝,慕时放在手心端详片刻,才送入嘴里。
树妖是个嘴闲不住的,“你既是越氏族人,你爹又那么重视你,那你为何不在家中做大小姐,要跑出来吃苦?”
她如实道:“逃婚。”
“私奔啊!”
慕时:“?”
这是一个意思么?
“啧啧啧。”树妖瞥过闻人鹤,“我看他也就模样好一点,半死不活的,铁定无趣。小丫头片子,不如你跟了我吧。”
他捋了捋头发,“待我的伤大好,去了这皱纹和白发,也是个美男子!”
慕时:“……”
她逐渐有了气力,但仍表现得虚弱,说话的声音很轻,“这树牢是你的一部分,我昨日观察过。你伤在命门附近,所以才会严重到根系腐败,对吗?”
树妖敛去笑容,注视着她。
她说的没错,但暴露命门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不过,就她这点修为,又胆小懦弱的,和她的小情郎加起来都对他构不成威胁。
碾死他们,就跟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是。”
慕时怯怯问:“在哪里?”
树妖点了点自己的眉心,“在这里。”
他的手指点中眉心时,慕时可以看见一个红点,像针穿过。
“去腐生新,刚开始……刚开始会有点疼,你得忍一忍。”
树妖勾唇,“鬼门关都走过了,一点疼算什么。”
慕时木讷地点点头。
四肢灵力汇流,宛若新芽在体内茁壮成长,这种灵力滋长的感觉令人飘飘然。
她闭上眼睛,运转周身,黛紫流光萦绕。
树妖见状不再打扰,眉心又开始生疼,这种磨人的疼痛蔓延,像是有人生生掐断他每一根经脉。
日日夜夜堕入无边地狱,不得安息的日子,他一刻也不想多熬。
这些年他尝试过无数办法,但始终不奏效。如今救命稻草就在眼前,定然要握紧。
该死的闻人景,等他伤势大好,行动自如,哪怕是天涯海角,也要将这个混蛋碎尸万段!
树妖晃动脑袋,跌跌撞撞走向另一间牢房。
闻人鹤抬眸,淡漠地看着他踉踉跄跄走近。
“你的命还真大啊……”
树妖扶上他肩膀,眼睁睁看着他被刀砍过的地方,伤口正在愈合。
“不应该啊,就算是极阳之体,也没有强大到有如此自愈之能。”
树妖眯起眼,捏起他的下颌,“还有,为何我总觉得你有些熟悉?”
闻人鹤眉眼疲惫,浑身酸疼,提不起说话的兴致。
“嘶!”疼痛令树妖头脑混乱,上句不接下句。
“大补!”树妖龇牙,“吃了你肯定大补!”
刚欲撕咬,慕时清冷的声音传来。
“我好了。”
树妖一愣,“这么快?”
他咧嘴笑,“越氏传承,果然厉害。”
慕时抚过自己额间印记,心情复杂。
世家皆有属于自己的印记,是为了保护家族子弟在外不受欺凌。
她信誓旦旦和越家撇开关系,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结果呢……
牢门的锁被树妖用藤蔓劈开,慕时推门而出,精神焕发,明媚如春光。
额间的半翅蝴蝶莹莹生辉,令她姣好的容颜多了几分神秘色彩,宛若仙子落凡尘。
树妖微愣,只是看着她步步生莲地走近,便觉身上的疼痛有所缓解。
并未察觉地面,她的灵力遁地而行。
闻人鹤冷淡地看着这一切。
树妖欲直起腰,慕时用食指点在了他眉心,他动作一顿,保持着半屈的姿势。
犹如虔诚的信徒,拜倒于九天神女。
慕时的指腹温柔地抚过他的眉心,一丝电流般酥麻的感觉由外及里,窜过全身。树妖的神情逐渐迷离,痴迷地注视着她。
“会有一点疼,你要忍一忍。”她轻声道。
久违的浑身舒畅,树妖卸下满身防备,所有的警惕都在她的温言细语和眸中秋水下土崩瓦解。
“好。”
慕时轻笑,腕链晃动,宝石相撞,发出细碎的声音。
粉色的流光汇流于戒指,再顺着她的食指,流入他的眉心。
刺痛的感觉一点一点扩大,树妖强忍,不愿露出丑态。
白发在变青,皱纹在消失……
“咻。”
微乎其微的声音,是从宝石戒指中射出的银针,没入他的眉心。
刹那间,树妖鼓睛暴眼,腐蚀的痛感遍布四肢百骸。
慕时与他四目相对,他那双目眦欲裂的双眼好似在问怎么了。
“化尸水。”她施舍般轻吐了三个字。
娇嫩的颜色下藏着的是毫无回旋余地的人间至毒。
“嘭!”
树妖的身体顷刻间爆炸,慕时闭上了眼睛,绿色的汁液溅得到处都是,将她茶白的衣裙染上如苔藓般的斑斑点点。
整个树牢也随之消失,背倚树根的闻人鹤猝不及防跌倒。
大树倒塌,鸟兽俱散。
慕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悬空的手在抖。
闻人鹤抹去脸上腥臭的绿色汁液,踉踉跄跄站了起来。
她忽然望过来的视线像是法咒一般将他定住。
“我没骗你。”慕时的声音微颤。
闻人鹤怔然,她指的是,主动抱他时,在他耳边说的话。
“你信不信,我可以保护你。”
他不信。
所以他做着随时出手的准备。
很多个瞬间,他都想殊死一搏。
“嗯。”幸好忍住了。
“师兄。”
“嗯。”
“我可以抱你吗?”
他呆住,久久未应。
慕时试探地走近,“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闻人鹤抬眸,与她四目交汇,彼此辨不清对方眼中的情绪。
慕时丝毫没有避讳地扑进他怀中,胳膊环在他腰际,手心攥紧了他后腰的衣袍。
闻人鹤慌乱之中施了清洁术,在她靠拢前,干净如初。
“师兄。”她带着若有若无的哭腔。
闻人鹤无所适从,展开的胳膊不知放在何处,只知自己的心在怦怦跳动,唯恐被她发现。
“以前我害怕的时候,母亲都会抱我的。她和你一样,安慰我的时候总是拍我的脑袋,替我擦眼泪的时候只用大拇指。”
闻人鹤犹豫着要不要抚过她后脑勺的手终于缓缓落下。
“师兄,你好像我娘。”
闻人鹤:“……”
与她脑袋咫尺距离的掌心匆匆撤回。
慕时呜咽道:“师兄,我好想我娘。”
先前所有复杂的情绪烟消云散,闻人鹤郁闷至极,掰开她的胳膊,冷硬地将她推开。
还冷漠道:“自己想去。”
慕时哀怨。
现在不像了。
母亲才不会嫌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