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尘微微叹了口气，道：“纵使他们卑鄙，但你应当知道，神不可插手人间之事，否则，你自己也会遭受反噬，为了这样一群人，值得吗？”

“当然值得，”水漓提高声音，他眸子里自带一股鸷气，冷声道：“他们凭什么辱骂我父亲，我父亲从未伤人分毫，甚至耗费毕生修为救了玉潇，为此，他命丧黄泉，魂归他乡，结果呢？玉潇的子民没有半分感恩，甚至将我父亲当成垃圾般唾弃，每年都要举办祭神礼，羞辱践踏，他们难道不该死吗？”

眸中透着恨意，言尘看得分外清晰，他无奈地回望着水漓，道：“这世间最看不懂的便是人心，一份恩情，有人生死不负，自然有人弃之如芥，况且，水神在千年前就陨了，对人类来说，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一个足矣改变任何真相的过程，玉潇子民对于当年之事了解甚微，幕后人正是利用这一点才再次布下诅咒，他故意引起你和子民矛盾，你难道不应该找幕后人吗？”

水漓忽而嗤笑一声，道：“我不想知道幕后人是谁，我只知玉潇的人为了自保，肆意杀死别人，他们没有把别人的命当命，我凭什么要在乎他们的命？这场诅咒，即便没有我操控，他们也是一群行为卑劣、无耻至极的小人。”

言尘道：“为何？”

水漓扯下唇带着讥讽，目光暗暗的，道：“十七年前，我得知玉潇举办祭神仪礼，我就来了，那场祭神礼，格外隆重，他们全穿着好看的衣裳，却偏偏把我父亲打扮成一滩泥塑，我亲眼看着那尊泥像被扔在地上敲碎，那群子民，嘴角大开，把恩人践踏在地，却高高拥护本不存在的鬼。”

言尘看着他，未言。

水漓眼眸沉沉，不知在想什么，过了片刻，才露出一抹苦笑，道：“我父亲是神界第一代水神，跟随帝君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即便是四海八荒的神，也要敬重他，可是千年前的一场天灾牵扯人间，玉潇子民全部遭受诅咒，当时没有一个神敢下来帮他们，是我父亲请命下凡，不眠不休替他们解除诅咒，他们得救了，但父亲却散尽神力、身死道陨，如果不是他们，我父亲根本不会死，是他们害死了我唯一的父亲，如今又反过来折辱我父亲，我难道不可以恨吗？”

言尘寒眸微动，张开口想说什么，可是看见水漓眼底的悲伤又闭上了，他以前说话很利落，此刻，却感觉嗓子很疼，怎么都说不出一句完整话，他没办法去劝水漓放下仇恨。

水悯怀把自己的命交付给苍生，却换回苍生的弃骂，水漓恨人类，言尘能理解，他看着水漓，轻声惋惜，道：“所以你在玉潇布下诅咒，是想杀死他们？”

水漓道：“我若真想杀他们，即便一座城，又能耐我何？”

言尘道：“那你为何设下诅咒？”

“我没有真的设下诅咒。”水漓脸色并不好，素日朱红的唇，有点苍白，他勾起唇，讥讽道：“那场诅咒，只不过是一场障眼法，根本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言尘微微蹙起眉，道：“你不是恨他们吗？为何不直接杀了他们，替水前辈报仇？”

水漓眸中阴鸷，憎恨道：“我最初是很想杀他们，恨不得他们全部下地狱，经受烈火焚烧，身体被烧烂，骨头被毁尽。”

声音凄厉、悲婉，忽然，他勉强一笑，道：“可是从小，父亲就告诉我神爱苍生，众生平等，他希望我长大后成为一名爱苍生的好神，我若是杀了他们，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会恨我的。”

言尘道：“既然你不想杀他们，那你又为何设下障眼法，甚至说只有河鬼娶亲，才能破解诅咒？”

水漓冷笑一声，道：“因为我想看看我父亲所守护的，究竟是一群怎样的人，河鬼娶亲有三天期限，在此期间，那些身受诅咒的人，完全有能力去寻找破解之法，即便没有破解，三天后，他们所遭受的诅咒也会立刻解除，可是他们根本没有去找，而是在听说河鬼娶亲可以救命，就直接把另一个人关在大牢，等着第三天献祭给河鬼，他们怕死、怕痛，甚至把自己所遭受的苦痛强加在另一个人身上，他们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在第一反应就去杀死另外一个人，真是一群自私鬼。”

言尘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道：“遇见危险，选择保护自己，享受安逸，是人类的本能，这一点，任何人都无法改变。”

水漓定定道：“拥抱安逸没有错，但这种安逸，如果凌驾在别人痛苦上，那就是错。”

言尘没有回答，他抬眸看向那尊神像，即便常年遭受怨念侵蚀，依旧高大，庄严，目光悲悯，唇角的一抹笑，宛若三月春风，淡淡道：“你恨他们，我能理解，可是你大费周章在水底建造神像，你的目的是什么？”

水漓没好气道：“这群人，在遭受灾难时，一边辱骂践踏我父亲，一边渴求我父亲的庇护，当我父亲不再庇佑他们，就沦为他们眼中的恶，过往的恩德也一并抹消，既然他们恨我父亲，我偏要他们天天跪在湖边，向我父亲的神像磕头认错！我要让他们天天匍匐在地上，像条落水狗一样赔罪！”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字字严厉，透着极度的恨意，言尘听完，凝望着神像的目光，微微一沉。

湖水的潮气和阴冷涌入洞口，火苗被吹的左右摇晃，红蜡燃到蜡尾，有的已经灭了，本就昏暗的洞穴更加漆黑。

真正的神掩埋湖底不见天日，伪装的神逍遥在外受人敬仰。

言尘眼睫颤了颤，移开视线看向水漓，问道：“你违背神律，在人间修建一座神像，并数年不回神界，真的只是让子民跪在神像前忏悔？”

水漓忽然笑一声，琥珀色的眸子透出一丝暖意，摇头道：“当然不是。”

声音在空旷的洞穴更加深沉坚定，他抬头仰望着神像，目光炙热、真挚，里面宛若燃烧起一团热烈的火焰，烧尽了迷茫、不安 。

许久，他轻启唇齿，道：“我想复活我父亲！”

言尘倒吸一口冷气！恍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复活？乍一听，不可思议

但在神界，关于复活，确实存在几个古老的传说。

在遥远的常冰山，山顶常年积雪，冷得刺骨，因此无人涉足，但在这种绝境之地，有一种灵草，叫起死回生，传说，起死回生草吸收天地之灵，可集散去的灵魂，也可重塑身躯。

还有其他几种复活之说。

按理来说，相信起死回生，简直蠢的愚不可及，言尘听完，却没有责备他。

因为他也曾像水漓这般执拗。

千年前，闻澈陨落，言尘为了复活他，去过沙河大漠，去过不知是否存在的雪山，也去过没有生灵的死亡谷，去过忘川，去过……

他不记得去过多少地方，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每天重复同样的日子。

他一心想寻找复活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