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在死前,让自己找到宋子白。
不行。
脚步一顿。
不能朝宋子白那边走,说不定宋子白现在还安好,但自己的身边,自己身边的黑暗里。
藏着一个带着戏谑笑容的伪人。
调转脚步,向身后的房间走去。
“不去找他复仇吗?”伪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他说不定是看你是累赘,故意抛下了你。”
“你是没用的废物了,那当然要把你抛下。”
“你,毫,无,作,用。”
王猛不语,仍然坚定着看着前方,缓缓拖着自己的身体,步入房间,把门掩上。
“你不恨他吗,不痛苦吗,不绝望吗,不无助吗?”
王猛扶着墙,深深喘了两口气。
再次抬头,已经变形的五官挤出了发自内心的笑。
“如果他能活下来,就太好了。”
身体无力地从墙上滑落,坐倒在地上。
掏出腰间的手枪,子弹还是满的。
“你难道不想你的家人吗?”
王猛面无表情,黑暗中,门被推开,是伪人进来了。而王猛无动于衷地对着眼前开了一枪。
“为什么他们可以活命,但是只有你得要死去。”
再开了一枪。
“你应该……”
又一枪。
“周玥”的面容从黑暗中浮现,但是没有一丝笑意。
“这样就很没意思了。”
王猛平静地抬起枪口,对准“周玥”。
“开枪啊。”“周玥”嘴角勾起:“杀死你最爱的,最求而不得的人。”
王猛的手微微颤抖。
“这——样——才——有——意——思——了——”“周玥”的声音拖得很长,眼睛眯着,似乎正在被愉悦。
“现在你的全身心,都在告诉你,我是你的爱人,你苦苦寻找了二十年的爱人,现在你怎么会下手……”
一声枪响。
“周玥”痛叫一声,但是手枪的火力显然不足以对它造成多大的伤害,它只是隐入了黑暗中。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恢复理智?”
“因为,你不是她。”
王猛放下枪,仿佛也放下了内心的执念。
“我不用再在只有我一个人的,世界里,去,苦苦寻找她了。”
“我会在,地狱,和她团聚。”
眼前的黑暗世界,又开始不断与那个温馨的小屋重叠。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才刚刚回到家,这一刻他又是铁骨铮铮的特遣队副队长,他是没用的爹,是爱吹牛的丈夫,是百战老兵,是特遣队新人们的榜样,是一个赚不到钱的普通打工人,是个不断徘徊却永远看不到一点希望的流浪汉。
王猛重新举起枪,对准了眼前的黑暗,但是瞳孔已经开始溃散。
严重的脑震荡和脑袋上的创伤已经让他濒临死亡。
微微一眨眼。
王猛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门之前,但他却置身于黑暗之中。前方,妻子牵着女儿,好像在送女儿上学,一步步远去。温暖的太阳光洒在两人身上,让她们的背影拖得很长,很长。妻子温和地俯着头,像是细声说着些悄悄话,女儿雀跃地欢呼。
那个夏天岁月静好,有些东西仿佛会永远持续下去,在静止的岁月里继续流淌着。但正因知道它必然会在未来的某一刻消散,才这么值得追忆。
真好啊。
真怀念啊。
王猛站在阴影里,眼泪静静地流淌。
“玥儿!”王猛大呼着,但是远方的两人仿佛完全没有听到。
王猛抛开手中的公文包,玩命地狂奔,松开颈上的领带,抛到一边。褪去身上厚重的西装外套,抛到一边。抛掉一切吧,抛掉一切吧,抛掉这所有的,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束缚。
伸高双手,声音从喉咙里畅快地吐出,王猛大声呼唤着:“慢点——等等我——”
两人后知后觉地回过头,笑着看气喘吁吁的王猛越跑越近。
看着两人的面容越来越清晰,王猛反而越害怕,害怕这是一场脆弱的梦,是个绚丽的泡泡,稍微一碰就要消散。
脚下的步子跑得更快。
“爸爸加油——”女儿大声欢呼,周玥也鼓着掌:“猛子快跑啊——”
直到两人近在咫尺,王猛才慢慢停下脚步,扶着膝盖,喘了几口粗气。
当了特遣队员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感到了力不从心,像是回到了自己还坐在电脑桌前熬夜工作,一天得干十二个小时,明明才不到三十的年龄,却差点得了痔疮的时候。
“爸爸真棒,跑这么快。”女儿笑嘻嘻的。
“猛子,不赶紧去上班吗?我来送女儿就行了。”周玥有些担忧。
不知为何,许多许多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关于思念,关于痛苦,关于那夜间每次回想起过去都能打湿枕头的泪。抬头看着两个人,王猛忽然感觉。
没有什么所谓了。
王猛回望了一眼身后,黑暗缓缓消散,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眼,他闭了闭眼,轻轻地转过头来,带着轻松的笑。
“没事,今天我也来送女儿上学。”
“好耶——”女儿兴奋地牵起王猛的手:“是爸爸送我上学!”
王猛向周玥伸出手,周玥有些别扭,面色绯红:“在外边,这多怕羞。”
但手还是诚实地和王猛握在了一起。
王猛牵着一左一右,像是牵着自己的全世界。
“爸爸下午放学还来接我吗?”
“接,接,爸爸来接。”
“猛子,咱们今天吃点什么啊?”
“等会我们去菜市场,看到什么想吃就吃什么呗。”
三人的背影,拖得很长,很长。
欢笑声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