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档酒楼里宴会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鎏金水晶灯在宴会厅穹顶投下斑驳光影,混合着牛排的血腥气与红酒的酸涩在空气中发酵。地下城大大小小的官员衣冠楚楚地齐坐一堂,推杯换盏的喧闹声不断响起。但大多数人并没有他们表面上看起来这么轻松,探寻的眼神时不时往包厢的门口望去。
“怎么来的这么慢?”一个身材瘦削的男人一边嘟囔着,一边恶狠狠地割着手上的牛排,像是把满腹的不满发泄在这块死肉上,手中的银质餐刀在骨瓷盘上划出刺耳声响:“一个特派员,摆出来的架子倒是挺大的。”
“你倒是不怕被人听见你的抱怨。”旁边的胖子用叉尖戳弄着盘中的冷掉的焗蜗牛,冷笑道:“他不摆出点架子反而说不过去呢,他千里迢迢跑过来一趟,不就是为了站在我们身上拉屎吗?还有,陈清,别把你的盘子弄得这么响,这很失礼。”
“得了吧老吴,你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陈清把声音压低了一些,玩味地扫了吴诚一眼,嘴角咧起:“你家的长子都跑到秦锦城手下去了,说起来都招笑啊,听说现在管你叫人事部吴科长?真的假的?”
吴诚淡然的神色一变,顿时气血上涌,脸上的肥肉都因为充血而肿胀起来,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把牛肉送入口中嚼了两下,才含糊地说着:“你别说风凉话,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遭罪了,你也跑不掉。”
“跑不掉就跑不掉呗。”陈清无所谓地摊手:“就我们的这个地位,一个没什么背景的特派员还能把我们怎么着?诶,你儿子回家了没,你不会还没抓到他吧?”
吴诚把嘴里的牛肉吞下去,咬着牙说道:“我的家事,就不捞你费心了。”
地下城的人口众多,从建立之初,黑\帮与黑户就在行政瘫痪的阴影里野蛮生长,整个地下城几乎是一团乱麻。而麦科德上台便针对地下城政府行政效率低下的问题,将这座庞然巨物切割为六大行政区——中心区由城主直掌,其余五区则成了总督们的棋盘。
陈清和吴诚同样都是地下城行政区的总督,前者掌控一层的西区和南区,后者则是坐拥一层的南区和北区。平日里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虽然互相看不顺眼,但还是得要捏着鼻子一起合作。
三个月前,吴诚把长子吴阳塞进宪兵队,盘算着让儿子熬熬资历,待时机成熟便走关系,把吴阳运作至宪兵司令部。吴诚想的很美好:宪兵队基本不用出基地,不像是自卫队一样天天喊打喊杀的,安全得很。只要进了宪兵司令部,吴阳和至高议事会打交道的机会就多了。万一可以和麦科德这些人打好关系,自己也就能更上一层楼,从总督直接晋升成城主,哪像现在还要天天在李城主手下担心受怕地过日子。
等到那时啊,吴阳在地上层当大官,自己在地下城当城主,吴家就真的发达了啊!吴诚午夜梦回,仿佛已看见儿子与至高议事会要员谈笑风生,自己则踩着总督之位跃升城主。梦着梦着就笑醒了,发现自己流了满嘴的口水。
结果吴阳喊着什么理想啊正义啊就退出宪兵队了,时至今日都不敢回家见吴诚这个老爹,在地下城跑来跑去的。吴诚勉强按捺下气愤,打算给吴阳安排个别的职位。宪兵队去不成,那警备队,防卫部,哪里都能去嘛!结果吴阳托人告诉吴诚,秦锦城会给自己安排职务,就不用老爹操心了。
吴诚那个时候还在纳闷,秦锦城是谁啊?好像没怎么听说过,但紧接着国民议会就宣布了特派员的人选是秦锦城,差点把吴诚气得背过气去。
吴阳你是我儿子啊,你个浓眉大眼的怎么投敌了?
尤其是当他得知了吴阳为了避免秦锦城想太多,还说自己的爹只是个普通的人事部官员,自己就更气了。
老爹我就这么让你拿不出手?
吴诚攥着威士忌杯的手背青筋暴起——那个被儿子说成“人事部官员”的老父亲,此刻正盯着杯中晃动的琥珀色液体,尝到了权力美梦破碎的苦味。
这都是什么事啊……
吴诚叹了口气,稍微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心绪,恢复了淡定的样子:“秦锦城的身份没你想的这么简单,又是周恒的养子,又是地下城大家都在讨论的平民英雄——最麻烦的还是他另外一个身份,他以前当过项司全的下级。他来这里一趟,肯定是要在大选里帮项司全一把的。他找出来地下城的问题越多,麦科德大统领的连任就越困难。”
陈清冷笑一声,手中的餐刀狠狠切开牛排,看着半生不熟的牛排流淌出的血水,狞笑一声道:“他最好懂点进退,如果只是走个过场,大家皆大欢喜。不然的话……”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不然的话,那可就没办法了。”
“想把我们当成案板上的鱼肉,也得看看自己的刀子够不够锋利。”吴诚低声附和,目光扫过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才继续说道:“还是把我们手下的人约束一下吧,不止是□□,还有尤里卡教,让他们也别太张扬。”
“当然。”陈清把牛排放入嘴中大口咀嚼,轻松道:“老吴,我觉得你也不用这么紧张,那个秦锦城的来头再大,也斗不过我们城主。”
陈清抬起眸,看向了主位上的女人,眼中闪过了一丝忌惮:“那可是母夜叉,不是好招惹的主。”
“那倒也是。”吴诚悻悻然应了一声,循着陈清的视线一同看向了台上主位的女人。
酒店镀金穹顶的阴影在她膝皮高跟鞋下匍匐,一头蓬松的卷发肆意地披在肩头,深黑色的纽扣锁住雪白脖颈,金属腰链环绕腰间,一袭红色西装明媚又张扬。她正微眯着眼盯着手中的文件。拇指摁住文件的页脚,钢笔墨水在纸面上洇出深色的墨迹。随着一笔一划,簌簌的破纸声落在众人的耳中。虽然她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对宴会摆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但靠近她身边的官员们还是自觉地挺直了腰杆,不敢高声讨论,只是埋着头吃饭,像是一只只受惊的鸵鸟不敢动弹。
吴诚心里无端冒出了一股庆幸的情绪来,如果自己坐在她旁边,估计得浑身不自在。
“还是小心谨慎一点吧。”吴诚叹了一声:“咱们这个总督的位置,坐不安稳啊。”
正说着,吴诚忽然看见女人的钢笔悬停在了半空,不再继续落笔,那慵懒的眼眸也漫不经心地抬起,看向了门口位置。
吴诚心头一紧,顺着女人的眼神一起看向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