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同学和老师都夸她聪明勤奋有天赋,方可望却心知这些词语放在自己身上并没有非常之贴切——她也会醉倒美人乡啊,用学物理数学的脑袋去费劲揣摩一个女孩百转千回的心思,并且愿意浪投光阴与之荒度本该用来弯道超车的迷你假期。
片子到中间有一段出彩的蒙太奇,方可望看得沉浸,忽然间余光看到怀里的齐琅抬头了,不消片刻就听到她出声问:“方可望,你为什么没有拿走我送你的拆信刀。”
这个问题是在方可望意料之中,不过她无话可说无从辩解。
她到底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潇洒,住够了免费的顶级套房,打包好行李离开时总归是频繁想到齐则安,想到齐琅的那位小姑姑应该是有话要提点她却又未提点。
重重心事压在心头,本想留作纪念的无用东西像一个羁绊,她反反复复三次握着房卡进出套房,最后还是把物证还了回去,安安稳稳地、像交付一段短暂而又真挚的感情一样放在茶几上。
毕竟当时她以为她与齐琅是不会再见了。
当下两人甚至睡在了一起,复盘曾经割舍的举动倒显得亏心,所以方可望假装没有听到,而齐琅也没有再明知故问第二遍。
两部两个多钟头的电影看完,吃掉三颗果冻橙和一整框酸口山楂,方可望换好第三部后把垃圾拎出去,进门时绿幕上的龙标刚出来,温淑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过来的。
齐琅的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到方可望眼睛里,后者洗过手摁停电视,示意她接,还说如果需要要,自己可以避避。
齐琅摇了摇头,攥着手机钻进卧室。
齐琅与温淑之间的消极抵抗远比她向方可望说的要更加严重,很多个瞬间齐琅都想自己这样做对母亲来讲也许是一种不可逆的伤害。
这次远行温淑跟她赌气,临走前家里的车子直接开到停机坪,父亲下车拥抱送别她,倒是忍住了没有张口挽留,可眼神尽是不舍。温淑端坐在副驾上连车都不下,只是微微直起了腰以此探身透过挡风玻璃看她。
这通电话是温淑的私人号码拨来的,跟她通话的人却是齐则康。爸爸隔着听筒情深意重地探问她的生活住所有否落定,今日晚餐可否有着落,和友人相处是否顺利融洽。
询问的间隙里她听得到一旁有女声嘱托他再多问一些别的事宜,吃得如何营养好否、睡得如何有无失眠诸如此类。
齐琅背靠在木板门上,暗自算了算时间,还是觉得二老没有自己想象的能忍耐——她才落地刚满24h,冰层就以对方主动致电而化掉。
被爱让此次坦白与谈话变得有底气一些,她把十分勇敢装出十二分,大大方方回复说自己在朋友家很开心,让父母不要太操心,自己会照顾好自己。
她说得轻巧自然,对面的人却始终觉得再熨帖的回答都无法达到自己的心理预期。
短短一个夏令营的时间能交到多么亲密的、值得留恋以至于需要去而复返的好朋友,美好时光有过就足够了,有什么更加具有吸引力的事物在等着女儿,温淑和齐则康实在不明白,更何况他们又怎么会不知道云贵的陌生山水哪里养得住齐琅琅。
齐琅从没打过这样子的亲子电话,说完一时居然无话可讲,这种情况此前从未发生过,此境地下她无措地抿了抿唇,打算匆促告别就挂断,谁料突然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温淑问她:“琅琅,你这次去带画材了吗?找好地方了吗?你那位好朋友的家里有单独的房间供你作画吗?”
母亲的语气称得上平静,只是一连串的提问多少显得咄咄逼人。
齐琅抓着掌心,不知为何想起港岛的暮色晚风里,柯仪醉醺醺地、倚着车门说她好命,还说她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这话不假。齐琅识事的年纪就认识到自己的确幸运,世界上有绘画天赋的人不是个个都可以受到良好教导并放任兴趣感知和品味需求成为人生目标,实话讲她今日得到的种种都是在周全的宠爱与保护之下,她的父母牺牲了一部分的自我享受以成全她的自由,包括她今日站在这里,爸爸妈妈同样做出了耗损。
不过是连续三个问句,温淑也产生一些不舍得,她接下来对齐琅的话有更加温和一些:“琅琅,你依然是依附于我们的状态,我们有责任有义务教导你养育你,给予你浓厚的爱意,否则我们今天根本不会拨电话过来。我不知道你在那个小镇还有什么未完成的事项,但这真的、必须是最后一次了,祝老师之前也跟小小的你讲过画画不光靠资质,努力也是奏效的,妈妈知道你前期准备作品集压力太大,不想逼你太紧,完全可以放任你懒惰一段时间。英国的面试在十二月份,到时候你就务必赶回来了,你要记得自己从小所要达成的美学水平、为完成完美画作熬过的夜、想要与崇拜的艺术家交流的这些梦想,爸爸妈妈不希望你的这些奔跑全部浪费掉,也希望你也可以对自己负责。”
电话挂断后齐琅过了一会儿才出去。
方可望正四平八稳地坐在地毯上剥果篮里最后一粒橙子,看到她出来了,扭头问:“还吃吗?吃的话等会出去再买点儿,不过得留到明天,吃多了会腹泻。”
齐琅远远地、隔着浮动的细小尘埃和光束望向她。
世事本就两难全,齐琅自小是鱼与熊掌兼得的选手,当下面临不算选择的选择,难免有些怅然。
她只能保证自己现在是走在一条不算错误的道路上,虽然很久摘不到奖牌但至少荣誉不会被变卖。这个年纪本来就横冲直撞想一出是一出,费费力气岔路口总可以做到殊途同归,她还是抱有相信。
齐琅慢悠悠走过去,坐在方可望身旁,伸出双手搂住她的脖颈,把脑袋放在她后颈窝,缓缓闭上眼睛。
顿了几秒,方可望也返回去搂住她。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这样执迷不悟的做法总归无法让所有人理解,可是河的对岸是方可望,她有什么办法,齐琅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