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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招魂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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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散指尖灼魂焚灵的青焰,玉衡衔不再看那虚与委蛇相做戏看的三人,长吁一口,眼角缀红,目光沉沉。

忘川焦土千年久,他果真是有些累了。

蓝光烁烁,诞临原始幽渊的无冥之火兀自燃烧。

他并不蠢傻,清晓横墟、阴冥费力图谋,一群心城府深沉、心思难以窥测的狡者凑堆,定非寻一缕残魂回报因果这般简单。

他自知来历不明,从前事无一记起,更无所信赖,不知燕显和十殿阎王在其中掺和几何,不知阴冥与横墟其间的干系,只知自保已是万难,祈份恩情足够苟活便可。

若能解钉足难行之困,更是再好不过。旁人行路奔走不过常事,于他竟成奢望。

故而眼下,于他而言,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办。

术法牵引,指尖的灼烫骤然升腾,曲直变换至结印,榨取万里焦土、忘川长河灵息,鬼哭魂嚎、光华四起。

“阵启。”

以光华为央位,玉衡衔合掌相击,脚下阵印纵横,扩延覆盖阴冥万千里焦土。

甫过忘川的蒋绪、薛雪素与徐虚三人脚步一顿,即止步回望。

“魂引。”

萦绕衣裳的缚咒银铃受劲风掀动摇曳,圆珠薄璧撞击清脆,劲风袭花瓣落,落缀青丝。

艳红的彼岸花丝漫漫,中心一点如辉似茫,不远处蛇虫恶哮、坏魂叫嚎声随忘川流淌而逝,奈何桥上蓦然静默无声。

万千载不见明色的阴冥,遥遥万里皆由光华覆着。

涌入阴冥的生魂、守镇奈何的阴使鬼差、诸殿判官或驻足或置下玉简,悉数寂声无言,不谋而同地望向玉衡衔所立之处。

幸奉尊主懿旨,得承十阎王令。

玉衡衔睁开微合的双眸,银灰眼瞳华光烁闪,倒映不出阴冥一物。

“来归入窍,三关蕴根。”

相合双手,拍击三声。清脆的击掌声与手腕上的银铃清响重叠相应,飘覆阴冥全界诸鬼众。

千年寻魂间,玉衡衔以术法为刀刃,以灵息为笔墨,于阴冥大地刻画下一道召魂巨阵。阵眼虽仍不完善全整,玉衡衔却冥中有感,是时启阵。

指尖流泻出丝缕如缚般的青蓝焰,缠困枯涸的灵息窜行于焦土大地。远触至玄同深处,一股灵息冲袭,大阵竟几欲被夺,玉衡衔顿觉心神混沌难宁,启念咒法。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待阴翳隐痛略略褪去,玉衡衔方才缓过劲,咽下涌喉的腥锈,续而温声道:“夙愿陈梦,生魂速醒。”

玉衡衔刻意放柔嗓音,驱掉平日言语里的疏漠冷冰,摹仿着平日里哄着小十川枕着他入眠的温软之音。像唤醒沉陷噩梦的幼岁痴儿,牵引迷途的无知懵懂魂灵,他不自觉的,愈发放低、放柔了嗓音。

唯因他指尖触及那抹残魂的一霎,只觉无端的悲恸哀凉,想着此人生前身后想必皆是咽了无端的苦,挨了极端的痛。

目之所及处的彼岸花须臾凋落枯烂,一道灵光炸开。一瞬刹,大片耀眼明亮如滔天炬火的炽红燎原,烧灼阴冥灰黯天地边际。

蒋绪与薛雪素再无心理睬徐虚,令其返归横墟,即携手瞬挪至十殿肃英宫醧忘台内。其余八殿阎王已然赶到,各嘱咐所辖冥官判官、阴使鬼差镇守监看地狱内、廊房中各待投生魂,由死有分、活无常勾回趁势作乱的恶鬼。

以醧忘台为央,传令阴冥全界,奉尊主懿旨,承十阎王令,暂歇大小地狱刑术,断阻奈何通路,锁醧忘台、封六桥通路,暂断阴冥轮回六道,传命阴冥全界,不可惊扰,违者灭杀。

一霎时,无数阴鬼破囚而出,受诱般流涎嘶吼,朝玉衡衔大阵所在袭涌而去。十殿阎王神通随即显现,金光大绽,层叠笼盖护住忘川花海。

撕心地嚎啕与令人悚然的鬼哭中,孟婆神紧紧抱箍住哭闹着要去寻玉衡衔的十川,忧心忡忡地望着那奇诡的大阵,悲叹不已。

这一应,来的过早了些。

玉衡衔身处大阵与外隔绝,未尝察觉阵外纷乱,只敏锐地从那道光中识辨出那并非一道残破微渺的生魂,而是一道分明极其微弱,然与十殿阎王乃至阴冥尊主相较,皆更为强悍、淳厚的灵息。

古典旧籍载记有言,天成灵生孕自后土皇天,不受天运之缚,不应天地之鸣,乃最初古神,天灵造物,初生不过百数,或托生于垒石,或寄存于水溪,均不相同。

而后分由天、地和、阴冥三界,各族始祖现世,纷争战火不休,封神伊始,直至第一量劫。

第一量劫中,各族获封大神几近覆灭,传承凋敝,天成灵灭绝十之有九,仅余十数。后万物生息再盛,天骄各辟修道法,没落而再兴,兴而周复衰,明争暗夺间再迎量劫。

仅余的十数天成灵亦为保三界生灵不尽数湮绝,悉数陨落于上一初元量劫。

据传天成灵间衍诞生息艰难,纯血难活,而身具天成灵血脉者,血脉若较粹纯,幼时则病孱易夭折。

好在古来各族为利频频联姻通婚,虽因此血息灵脉稀薄,远逊于天成纯灵,然倘若身强体健,却也为一代天赋奇才。

但在万千年的绵延中,灵脉早已稀释几近不存,偶有几人血纯返祖,多数身弱体孱,不等展露头角,或因先天不足或遭敌家暗杀,活不过及笄加冠之岁便凄然殒命,少有长成而就大事者。

古世有几大悍强世家得大能点拨,得了秘法保下数位返祖子,成就天骄,修成大道,扬其门楣万年有余,下族莫敢生忤逆之心。然衰落不可避,待大能身死、积怨久矣,到底难逃高门破落、血脉遭屠的恶果。

现世唯有北翟皇室不知受何人引道,自开朝帝皇始,以秘法辨出血纯较高的他族后裔,暗中围猎抓捕,豢养驯教于后廷密室,安以权臣国戚之名,长成后挑拣出血脉灵息纯净者,令皇族儿女择选成婚、诞孕子嗣。

登基继位者亦皆为同代皇子、帝姬中脉血较纯者,若是宗室子弟中意外诞生较纯血脉,自襁褓则入宗牒,作帝皇子女同养于宫闱内,亦称皇嗣。

北翟历代帝皇皆励精图治,于庙堂朝臣与家国百姓而言表象是盛世不衰。除两百余年前因修行者插手险断国祚,与数位行事怪异、私德荒唐的帝皇外,北翟确算是史官笔下经久褒扬的俗世国朝。

玉衡衔不禁浮现十足的正色,平稳灵息,静心稳持足下覆地万里的大阵运转。

“何人,扰我?”清灵而隐隐不耐的声音远远传至,似是教他扰了一场清梦。

玉衡衔不知为何,素日寂波无澜的心神晃动得厉害,本想好生解释一番,不想血滚至喉,咬牙竭力仅道出三字。

“玉衡衔。”

万里大阵蓦然溃散,他突受反噬,扼喉呕出一口血,若非双腿如钉僵直,目蒙灰雾,捂着心口,险些栽倒。

“玉衡衔?”散发浅浅莹光的一团薄雾渐渐漂浮至玉衡衔面前,幻化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沉默半晌,那雾气般虚渺的人儿向玉衡衔伸出了手。

天成灵似是对他心下生疑,明晰地瞧见玉衡衔脚下寸寸裂崩消散的大阵灵纹,踌躇片刻,一指点定在玉衡衔眉心,分传了道灵息。

彼时,明赫正身于却非北殿内枯坐,以修补躯身伤损,思虑寒窟下两具本该成灰的遗骸,有意晾着殿外不眠不休苦候的褚清衍。

褚清衍既打定主意要认错,要在外候着求他谅解,明赫如一贯体贴地遂了他意。便是此时,明赫复感灵息受大阵牵引而动。

识内暴乱躁动的灵息受慰静息,玉衡衔看着指尖温热的血略怔,迟缓地抹去面庞血污,见大阵崩溃顿感遗憾,意识清明后却感天成灵息尚在,又生庆幸。

面对这传闻中的天成灵物,他的灵海灵识皆感熟悉,竟全然不受控,心如火焚般道出自身名号。

即便这玉衡衔的名号同他这人和一身术法一般,来历不明,于三生石、生死簿上查无可查。

“鄙下受人所托,依这一缕干涸的灵息与这拓本所记,觅一缕迷失于忘川河畔的残魂。应是阵法不精,召魂时出了差错,本无意搅扰您,烦请您见谅。”玉衡衔召回那道游离的枯竭灵息,取出徐虚给予的拓本玉简为证,不敢掺半点虚假。

明赫瞧着他掌心浮飘的一寸枯灵与字里行间处处遮掩的玉简,指尖一点,将那拓本纳入手中。

随天成灵识趋醒,天承诸法重入觉窍,诸多术法回悟,灵识内亦时常受外力牵引,明赫早感似是有异界中人刻意在召寻他的灵息。

昔日唤召、牵引并无了然道轨,明赫可察但无法互感,他纵然施法回踪,常因对方灵息过孱,更因地和与他界巨壑难渡而断。

明赫幽幽地盯看玉衡衔,扬手将灵息挥散。

方才见此人面目五官不清,如辉光铸塑,听其自语,竟道是玉衡衔,本意为不过字音巧合相类。待目前清明,才见玉衡衔三字,笔锋顿挫如镌刻写于焦土大地。

此地万里焦土、赤红花海,阴鬼遍地,当是阴冥。

他未曾想传闻中教养抚育褚清衍的仙师而今身困阴冥鬼界,亦无法辨其真伪,暂且留了一道灵息在这陌人识海内,无需亲身入阴冥,无需召灵大阵,亦可稳玉衡衔心神,与玉衡衔传意。

自降世南阕三载入质北翟,千宁设布于这具凡躯的禁锢封印日益薄弱,明赫曾有意剥出一道灵息化身外置,飘游于各处,玉衡衔所得这道灵息应是多年前化身在外时的无意残留。

不知被谁搜罗去,竟到了阴冥。

既如此,钻存于玉衡衔识海内的一道灵息亦可为明赫自地和千宁境探入阴冥之径,倒也算收获。

许是将他当做困溺于虚妄的残魂,明赫在狭隙里望着玉衡衔如星辉筑就的躯身和面容渐渐清明,目移至其如木根扎的双足,心底疑虑不减。

生魂拥挤,阴鬼作祟,本该繁忙的阴冥界竟生生停歇。

“你在阴冥可照过镜。”明赫道些怪话,却朝醧忘台遥遥投去了一瞥。

应阵因无灵力续撑而彻底消散,玉衡衔耳边独剩风扫花枝的沙沙声,犹如低语切切。

“未曾。”玉衡衔拭净嘴角残余的血渍,不解其所言之意,“众鬼皆道,近千年前我忽然现身于这阴冥万里焦土,不明身世,不知来路。”

“双足受钉刑,无法挪动分毫。”

玉衡衔自睁眼一刻便置身阴冥忘川河畔,腿不能动、足不能行,孟婆十川等倒常道他姿绝容盛,具体是何模样他真未曾留意。

何况阴冥少有人间物,忘川流水腥血粘稠,源头似虹彩渺幻,难作镜自照。

“你既是玉衡衔,又怎会不知来路。”明赫似是听了甚趣言,粲然笑道。

“你可还记得褚清衍,他如今已是千宁的至尊,剑法、术法倒还算练得精妙,偏偏这布阵之法、召魂之术同你一般粗浅不精。”

明赫不止数次痛批褚清衍阵法修得稀烂,当年阵错法误,引魂入体招了他这个意料外的大纰漏,前些时日破阵也靠硬闯。本以为是因其师玉衡衔仙去过早,褚清衍纵有天赋绝材也难自修阵法精妙,且千宁诸多阵道传承断绝已久。

哪知褚清衍并非未学成玉衡衔授教的阵术,反倒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师徒二人这布阵的手法别无二致。师尊不知何处得来的缺错大阵,徒弟顽固死板,残缺、漏错一处不改,如出一辙的描摹。

不愧是名师,果真出高徒。

可笑的是,就这破阵他竟还应召两回。

兀自哂笑,明赫于殿中睁眼,透过薄翼般的琉璃窗望了眼仍守在殿外的褚清衍与一柄哀恸闹腾的渊渟剑。

“你仙去得太早,授了他修炼道法,传了他仙家秘术,却忘了教他如何斡旋势力、窥量人心,他跌撞摸索了近千年,仍不得其中要领,现下竟走上了勾结外境、屠戮异己的偏路。”

“而今,还需我教训一顿,再从头教起。”

嗓音遥遥,于玉衡衔识海内接连乍然响彻。

似还带些少年的清稚,初见却如故人相识,故作轻松地调笑他和另一位唤作褚清衍之人,平静地试探道些勾结、屠戮等令人震悚的恶徒行事,却透着一股难以察觉的疲惫心死。

召阵寂灭而灵息仍在,玉衡衔才觉耳边沉静得可怖。

无缘由的,听明赫道及从前,玉衡衔心下更感到隐隐的愧怍和不安,编不出谎来,只好实言回道:

“我前尘尽断,并无从前的记忆,不曾记得阁下口中的千宁境和褚清衍。”

“阴冥中人唤我玉衡衔,我自觉无名,便应下用以自称。玉衡衔一名,许是我冒用了。”

“如若确是,我实非有意,实在抱歉。”

风清而过,吹掀片片嫣姹的彼岸红花。

良久的无言中,灵息迷蒙的轮廓清晰了些,玉衡衔无法躲避灵息凑近,依稀辨出那双剔透的浅玄青的眼。

“如此说来,竟是我唐突。”

四目相对间,明赫思虑寒窟冰棺中两具身,念及先前造锻司绝匠张蔺投诚平秋之策,顿生出主意。

奈何六桥拥堵,轮回道不通,地狱罚刑暂歇,明赫睨了眼十阎齐展的神通,不动声色地凝了道灵息,斩灭了钻隙凑近花海大阵的癫鬼。

“十殿阎王,万众阴官,当真是大阵仗。”

不知是为防灵铸镇躯脱逃,还是为滞困天灵留于阴冥。

灵识遭噬的玉衡衔痴怔良久,恍若未觉。

“罢了,你我不妨做一笔交易。”

明赫转而望向玉衡衔,展颜温笑道:“我为你解钉足之刑,你替我取一瓶忘川精水,集一盏彼岸花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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