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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嗒——嘀嗒——
空旷的洞穴内,有水滴之声,一滴一滴落下,滴滴答答,彰显着时间的流逝。平淡无波的机械节拍,毫无韵律,听起来十分迷幻,好似魔音一般侵占人的灵台,以此制造一种时间飞快流去,世界正在衰亡的错觉。
嘶,好痛。
沈流尘缓缓睁开眼,他揉着太阳穴,神魂被流水之声撕扯着,像是要四分五裂,痛得他恨不得砸碎自己的头骨,或者割下自己的耳朵,以避那恼人的水声。
他是怎么到这儿的?
有点不记得了,在昏迷之前,他正落入白蛇谷,刚收起剑,就见那片枯萎的天音树林中有一条墨色的小蛇,沈流尘本想绕过它快速行至谷口村,结果刚经过黑蛇,他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就身处在这水下洞穴了。
“你醒了,沈流尘?”
沈流尘握着手中之剑,十分戒备的转过头去,眼前之人浑身青黑,手腕上缠着一条黑蛇,沈流尘定神观之,神识一动才明白那不是蛇,而是之前河底的恶蛟。
这女鬼散着头发叫人看不出曾经的面容,但是能感受到她身上聚集的怨气和鬼力,此时的李娇正坐在地上,手里握着一根长针,周身环着一堆骸骨,她用银针在这些骨头上戳来戳去,以鬼力化为黑线,将这些散落的枯骨拼成一具完整的女尸。
沈流尘放眼望去,这洞穴中还有数十具尸骸。
“你看到的那些是我缝好了的,哝,这里还有很多没拼好的。加起来得有百具了吧。”
李娇没有抬头,而是继续捏着银针,缝着手里的骨头。她全然不将沈流尘放在眼里,从前的她也在门中遇到过这位大师兄,那时她是外门的杂役四灵根,对方是内门的天之骄子。他们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天赋鸿沟,在修真界,灵根代表了一切。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
人的命运,由天注定。这就是仙门教的道。
如今呢?
她是鬼,他是人。
她是活在天地间的鬼,他是被困在吃人宗门里的人。
她看不起沈流尘,也看不起天衍宗,更看不起所有仙门道修。
他们穿的鹤骨松姿,看起来超尘出俗,实际上同魑魅魍魉又有什么区别。
“李娇?你为什么……”
剩下的话沈流尘没有说出来,王村长家里的邪阵,墙上的宗门求救符,锁链上的银针,似乎早已说明了一切。沈流尘问不出来,眼前女子看起来已经疯癫至极,他不想再出口伤人,让一切都变得更加混乱。
李娇抬眼,那双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沈流尘,她藏不住恨意也藏不住杀气,“我为什么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她是变了,变得彻彻底底,她不再相信所谓的仙门子弟,更不相信世间男儿。
她恨这些人,她想让所有人死。
“我知道,你肯定有苦衷。不管怎样,谷口村里的都只是凡人。是谁害了你,我会帮你的,宗门会为你做主。”
沈流尘现在也不敢高声,只能尽量语气温和先安抚住对方的情绪,可是李娇身上的怨气反而却越来越深。
她说得很慢,甚至连声音都很微弱,指尖抚摸那条恶蛟,洞穴外面已经惊涛骇浪洪水滔天,
“凡人?宗门?你?哦,对了,忘了你看不见我们,你猜现在你周围飘着多少鬼,想要把你一口撕碎。这其中都是你曾经的同门,他们为何会落到如此下场,你难道不明白吗,大!师!兄!”
沈流尘此时已经收起剑,无奈之下,任何的行为都会被对方视为挑衅,稍有不慎就会进一步激怒李娇,现在整个流域之内的安危全系于他一人,压力之下,他急得发慌,一时之间说话也有几分颠三倒四,口不择言,
“李娇,不管怎么说,先冷静好么,我站在这里,能代表玉清峰。我肯定会为你报仇雪恨,将那个欺辱你们的畜生,千刀万剐。你不要冲动,别把无辜之人卷进来了,浮生河所流甚广,倘若……”
“说来说去,还是想劝我。”
李娇低着头,将手腕上的黑蛟放出去,她自己仍然坐在原地,捧着一颗头颅,碎碎念道:“李娇?娇娇?王娇,赵娇,周娇,沈娇,刘娇。千娇百媚,娇嗔满面,作娇作痴,江山多娇,金屋藏娇。为何要用一个娇字困住女子的一生呢,这人世间的规训教诲,哪一条不是捆在我们身上的枷锁,又有哪一句不是故意欺瞒我们的谎言。”
沈流尘见她周身气息不对,那恶蛟又被放出洞穴,眼下局势非但没有好转,甚至更加恶化。
他下意识地想拔剑,手按在腰侧,还没出手就听对面的李娇轻声细语,难得露出一丝温婉,与刚刚判若两人,她怒瞪了沈流尘一眼,转身开口道,
“凌师兄,你来这里,也是要劝我吗。”
沈流尘猛然望去,只见那黝黑深蓝的洞口,站着一袭红衣。
来者背着一把七弦琴,嘴角挂着一串血珠,面色苍白,莞尔一笑,如同破碎的圣洁瓷像,妖风吹散了他的发,使他整张脸都在水里燃烧起来,变得狰狞而嗜血,好似鬼魅,犹如煞神。
沈流尘心下焦急,想止住对方的脚步,如此危险之地,千万不要涉险进来。
他刚欲开口,却听见了凌寒烟那道冷峻无情的声音,
“看来千苍说得没错,你确实很适合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