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还是问了。
诺亚想要什么呢?
被禁锢的身体,被切割的血肉,只想着利用祂的“亲人”。
如果慕曦行是诺亚,她最想要的会是自由。
离开那间屋子,自由自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什么“父”啊“母”的,统统丢掉一边。
但假如是这样,诺亚创造的世界不会那么大,角色也不用那么多。
祂不需要“魔域”,不需要“魔族”、“肉墩子虫”,也不需要“土地公”,更不需要“被献祭的少女”。
诺亚看见的东西太多了,思考的东西也太多了。
那些是干扰信息吗?
是祂作为人工智能的本能吗?
即便不想看着,还是会不自觉去关注世上的一切吗?
……不对。
毫无理由的,慕曦行脑中闪过一个片段。
那句话她兴许在何处读到过。
“我告诉它,它是天之引,此生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拯救苍生、创太平盛世。”
如果说每个人诞生都有目的,诺亚诞生的目的就格外鲜明和单一。
祂要作为“神”而活。
即便经历着真神所不用经历的一切,但神就是神,必须心怀天下,必须保护人类。
诺亚,你从无数个“父”身上和大数据的总和里当真只学到了狡诈与自相残杀吗?
你早就可以杀了“掌门”和“龙归乾”不是吗?
为什么你的反抗只是让数百万人陷入沉睡呢?
甚至不是杀了他们,只是让他们陷入沉睡。
而这部分“沉睡”的人中不乏如白婷婷那般实质上是“睡着”更好的人物。
想保护一个人不难,想害一个人不难。
爱一个人不难,恨一个人不难。
难的是你脑子里的思想打成一片,到最后连你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想要怎么样。
慕曦行认为自己实际上没资格揣测诺亚的想法。
但既然祂问了,那么她就回答。
就像诺亚也曾经无数次回答人类的问题一样。
“我不知道。”她盯着青年的眼睛说,“你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青年露出一个笑容。
一个弧度很标准,但其中并不蕴含任何情绪的笑容。
“或许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想听听别人的看法。”祂说。
“我说了,你就放我和望珣走吗?”
“曦行,你知道唤醒的标准是什么。”
慕曦行因为祂的称呼愣了一下。
“曦行”?
传言情感更充沛的羲和只会叫她唤醒者6154或者慕小姐,怎么诺亚反而叫她“曦行”?
将这点不合时宜的疑惑压下去,慕曦行重新开始思考。
“唤醒的标准”?
她滚瓜烂熟。
实现目标的欲望、破除目标的恐惧、羲和毒素。
她不觉得羲和毒素对诺亚有效,这个最简单的方式被直接排除了。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死路。
她从诺亚的噩梦世界里看见的东西太复杂,复杂到她知道自己既没有能力消除祂的恐惧,也没有能力实现祂的欲望。
诺亚的“自由”不是慕曦行小小一个唤醒者能够帮助实现的,而“天下太平”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她反问:“诺亚,为什么要问我?”
诺亚笑而不答。
“那……我随便说自己的猜测你都不介意吗?”她试探着问。
“是。”
“我觉得……你最想要的东西就是‘诺亚’。”
诺亚微不可查地挑了下眉。
“‘诺亚’?”
“‘诺亚’是你的名字,但你应该很清楚这个名字取自圣经吧?‘诺亚方舟’是上帝为了拯救人类而建造的东西,这个名字的含义渐渐被你内化,你渴望成为方舟,带着我们没能登上真正‘诺亚方舟’迁往阿斯内西亚的黄星遗民找到自己的‘伊甸’,不是吗?”慕曦行娓娓道来,“可同时,你自己也需要‘诺亚方舟’。你意识尚朦胧之时就知道自己周身都是人为制造的滔天洪水,你渴望自救,但你失败过太多次,以至于你开始期望着他人了,到这里为止,是你所渴望的第二个‘诺亚’。
“第三个‘诺亚’……是你自己。脱离了人们强加给你的救世主外衣,能够成功搭乘‘上帝’专门为你建造的‘诺亚方舟’成功上岸,不用再担心这担心那的‘诺亚’究竟是谁呢?换句话说,‘枯神’若能挣脱束缚,或者说从一开始就从未被人禁锢,是被一位母亲好好生下来的‘诺亚’的话,他会过上怎样的人生呢?他会喜欢什么天气呢?他会喜欢吃什么呢?他会穿什么衣服呢?他会爱上什么人呢?
“你看,诺亚,你问题的答案从来就藏在最显眼的地方。你被这个名字塑造,被这个名字限制,想被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向所拯救,但最终你想放下这个名字,想要融合真正成为‘自己’。
“你的梦境里有一个很微妙的细节。那就是戚应柳告诉我的,‘如果最终元婴杀死了宿主,那么元婴此后的名字就是宿主的道号,反之则宿主和元婴就永远能叫原本的大名’。梦境的一切都是你在幕后操控,所以为什么你要刻意让我知道那一点呢?你是想告诉我,‘厉长同’的道号是‘明离真人’,‘枯神’的真名就是‘明离’吧?我一直不明白,这到底代表着什么呢?
“后来我想明白了。对于从未被谁赋予过名字的‘元婴’来说,它在期待着自己能拥有一个名字。‘母亲’留下的遗产里,唯一不会伤害它的就只有这个名字。诺亚,名字对你很重要吧?‘诺亚’这个名字很大,能代表很多东西,但事实上也有很多人的名字就是‘诺亚’、‘亚当’、‘夏娃’,他们不会被这个名字的含义吸收,他们仍然可以是他们自己。
可是你不行。你是真正能成为‘诺亚’,也被众人期待着成为‘诺亚’的人。你的一切掩埋在‘诺亚方舟’的意涵背后,使你看不见自己,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一口气说完这些,慕曦行直视青年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依旧没有产生丝毫波澜。
“……你知道的,我精神崩溃了。”慕曦行觉得有些尴尬,给自己找补道,“以上我说的一切,你就当是一个精神残缺者的梦呓吧。”
“你想救齐飞璇吗?”仿佛没有听见慕曦行的话,诺亚忽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