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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很在意教导主任会不会被这种出格的着装气得眼前一黑,在女生明显不善的注视下,浅野实老实说明来意。
辣妹打扮的女生,小松和乃,倒也没揪着不放,探头往房间深处高声问了几句。
浅野实这才发现成排的书架后面还蹲着几个人,似乎是在整理书籍。
“那个大型工具?社长好像说明天……”
回答小松的文学社成员起身,也是金发配闪亮发饰脚踩堆堆袜,不过没有小松连肤色都模仿涩谷辣妹那么夸张。
乌野文学社到底是什么样的社团,浅野实思考着,却见小松手指往脸上一抹,偏深棕榈油色褪去,露出下方正常的亚洲人皮肤。
“……”浅野实有被惊到,一脚踹在门框上。
噗噗索索的细微笑声,另一个女生上前帮小松卸妆:“和乃,你吓到入学第一了啦。”
浅野·入学第一·实不敢作声。
“明天用完可以借给五班吗?到时候叫我们班的男生来拿。”她挠挠脸颊。
卸完妆的小松拿起镜子,头也不抬:“行。”
带话结束溜之大吉,浅野实退到门外,小心地拉住门把手准备关门,门内小松却突然开口:“朱尾说你全部忘了,我本来还不信。”
放在金属把手上的手停住了。
小松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结果现在来看是真‘失忆’了?你还挺幸运的嘛,浅野。”
浅野实重新推开关到一半的门。
和最开始凶恶地瞪着眼睛问“刻板印象?”时不良的语气截然相反,这样说着的小松漫不经心地打理着头发,目光完全没从镜子里移开。
但这副打定主意要无视站在门口的浅野实的模样,还有像是阴阳怪气的带刺反问。
[浅野实]对这些潜台词里的敌意太过熟悉,浅野实几乎立刻收起全部表情。
“我记得你是……”她歪头思考。
认识朱尾,知道“失忆”前的事情,毫无疑问是[浅野实]的国中同学。
而现在,“二班的同学?”
浅野实调动优秀的记忆力,全校集会时的惊鸿一瞥,走廊里偶尔的擦肩而过,将这张脸和所属班级对上号。
她放软了声音,话尾上扬的疑问里掺杂一点笑意:“你怎么在二班?”
从豪门私立白鸟泽的升学班到普通公立乌野的非升学班,浅野实绝对没有刻·意嘲笑学习成绩的意思。
“啪”的一声,小松合上镜子。
“怎么,只准入学第一上课睡觉,不准我自甘堕落吗?”
她一边说一边走上前,个子比浅野实高大半个头,拉近距离俯视过来,眼底没有笑意。
浅野实本想退让的,在这里搞无用的口舌之争不过是浪费时间,可听到小松的后半句话,一股愤怒突兀地涌上来。
胸膛微微起伏,她知道这股愤怒不属于自己。
可为什么?[浅野实]为什么要对小松用“自甘堕落”自损感到愤怒?
小松假笑着:“与其劝我向上,不如先改变一下自己?入学第一要是能拿回年级第一的宝座,教导主任会很开心吧。”
——“年级第一就是这样啦,什么都要指挥。”
——“别这样,入学第一已经不是年级第一了耶,被听到人家会伤心的啦。”
一些早已抛之脑后的回忆画面浮现,浅野实瞪大眼睛,喃喃重复道:“二班的。”
“你是二班的。”她用全新的视角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眼前的人一番,不是当初被她口头恐吓卸掉下巴的三个女生之一。
但是,“煽动关于我的流言的人是你吗?”
小松的眼尾还有些许没卸干净的棕色,提起眉毛时线条跟着上扬,怪异地蛊惑人心。
她像是想笑,张开嘴又觉得没意思,丢出一句:“随你怎么想。”
说完转身往室内走,背影透露着“走好不送”的含义。
浅野实的话却没有说完:“确实,我不理解。”
“这样能让你开心吗?”她抱起胳膊沉思状,“把对自己、对现实的不满转嫁为对他人的贬损,这样懦弱的小人方式能让你心情愉快吗?改变现状了吗?”
胸口的愤怒缓慢地燃烧,浅野实脸上的笑容却是春风和煦:“心情不好的话,与其干这种事情,不如多运动运动,出门跑几圈,或者打打球更好吧?我最近有打排球——”
“哐当”一声巨响,小松收回踹开桌子的腿。
桌子上和抽屉内都有书本,重量让桌子只是摇晃了几下,没有翻倒,同样被惊到的其他文学社女生惊疑不定地望过来:“和乃?”
小松没有理会她们,她一步一步朝浅野实走来,眼神像是要杀人。
浅野实拒绝退让。
她从小松的瞳孔中看见自己脸色苍白的倒影。
指甲攥到掌心里,现在这股愤怒不再源于[浅野实],而是她(我)自己。
[浅野实]死了。
时间是三月份国中毕业典礼前一天,地点是公寓洗手间的浴缸,凶手是自己,手法是吞服两板安眠药后打碎陶瓷碗用瓷片割腕。
六合分析法,what,when,where,who,how……
最重要的,why?为什么?
牛岛寄回的包裹昨天到了公寓门前,需要两只手一起抬的大纸箱,日记、相册、素描本、剪贴画,各种纸质资料填满空隙。
想来也是,顶多薄薄几张纸的遗书有无数种方式递交,没必要专门邮寄。
牛岛大概没有翻看,纸箱胶带封口整齐,原样寄回。
浅野实还没来得及整理。
又或者,她还没鼓起勇气开始整理。
[浅野实]为什么自杀?是谁让[浅野实]杀了自己?
空置的座位,桌角的纯白细口瓶,纤细的花朵垂下头颅,凝结的露珠仿佛眼泪。
窗帘缝隙间透出的光,再也看不到的樱花开,因水迹晕开的最后一行字,点燃又熄灭的打火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