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几次三番在她梦中纠缠的男人,不止一次来到现实。如今也证实了,他的确存在,不只是她的一场梦。
“你是谁?”她问。
男人挑眉:“我想你不需要知道这个。”
“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常喜乐没有因为被拒绝而放弃,她继续追问,“不打算礼尚往来一下吗?”
“我姓谢,是个无常。”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觉得就算告诉她也无妨,他很绅士地提议道,“你可以叫我小谢。”
“你想做什么?”常喜乐听到无常这两个字,心里惊了一下。她瞥了一眼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势,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
这个问题太不像常喜乐会提出的了,因为答案简直是显而易见的。无常抬起手指向常喜乐的身体,说:“带她走。”
常喜乐一开始不理解,他明明指着自己,为什么却用了第三人称“她”。然而,等她在脑子里听见戴山雁啜泣的声音时,才突然意识到刚才那一阵凉意是从何而来。
戴山雁现在附在了她的身上。
他要带走戴山雁的魂魄。
不等常喜乐想好接下来怎么应对,他突然歪了歪头,面无表情点明了常喜乐的意图:“你在拖延时间,为什么,你想留下她?”
被他发现了。
上一回在现实里见到这个姓谢的男人就是在一个乌云密布的阴天,随着太阳一出现他就消失了。
常喜乐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戴西港。他神色古怪地看着常喜乐面对一堵墙自言自语,显然看不见这个不速之客。也就说明这是个没有实体的鬼。
像这样的鬼怪一类的存在,出现在现实世界总是有条件的。常喜乐原本觉得,也许他不能见阳光。然而他却说自己是无常,常喜乐对“无常”知之甚少,却大概知道他们平时的职责。这样的一类存在会怕阳光吗?
她拿不准。
更何况这突如其来的一场雨大有一副下他个三天三夜的气势,“等天晴”这个想法可以直接抛弃了。
“你要带她去投胎转世吗?”常喜乐想了想,问他。
“不是每个人都有投胎转世的资格,我只负责带她下去。”无常回答得诚恳。当初戴山雁死时,他就没找到这人的魂魄。因为知道人死后的第七天会回家,他在这个山庄蹲守了两天,才终于找到了这个逃逸的鬼魂。
“不能再等等吗?她还没有和家人好好告过别。”常喜乐有些犹豫,活人的世界有秩序,死人的世界当然也有。游荡在尘世间显然不是戴山雁最好的归宿,在若干年后甚至可能会成为一种可怖的惩罚。但戴山雁还在和家人交代后事,就这么直接带走她实在太残忍了。
“哈,我死的时候也没和家人告过别,谁管了?”那无常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打了个哈欠,决定不再和常喜乐废话,伸手向她勾了勾。
常喜乐立刻觉得身体里像沸腾了一般燃烧起来,耳边回荡着尖叫与痛哭。她跪坐在了地上,觉得自己的灵魂几乎要被拽出躯体一般剧痛无比。
无常放下了手,他啧了一声,向前走了几步,单膝跪在常喜乐的面前。她已经冷汗涔涔,然而抬起头时,那一双眼睛却泛着寒光似的,没有一点畏惧的意思。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自愿让她附身,就不怕被怨魂反噬吗?”他能勾走魂魄,但如果强行勾取常喜乐身体里的魂魄,恐怕两个魂魄将会一块儿被勾出来,只剩下一具空壳躯体了。
“我知道,这是你的职责。”常喜乐答非所问,她已经不剩太多力气,因此每个字都说得很艰难,“可就算她已经死了,也还是人。你不能像随便绑走什么物品一样强行把人带走,她有感情有思想,和你是平等的。”
“就让她,和家里人好好道个别。她会愿意离开的。”常喜乐勉力露出个笑容来,说,“好歹也算个公职人员,就不能试着柔性执法吗?”
无常沉默了片刻,认真地思考起她说的话来。他想了会就果断摇头:“是人就有执念。如果带走每个鬼都得满足他们的愿望,我加班到死也干不完。”
“那只能说明,你们人手不足,而工作过于饱和,是时候该扩招了。”常喜乐见他愿意接她的话,能沟通就说明有希望,立刻又顺着他的逻辑往下说。
没想到这无常竟然非常认可地点了点头。他握住常喜乐的小臂,将她扶了起来。
他似笑非笑地说:“正有此意。”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无常舔了舔后牙,饶有兴味地说,“我同意她去和家人做最后告别,而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常喜乐盯着他的眼睛,此刻她实在想不出其他解决的办法了。她只是个普通人,顶多对鬼怪一流有一点知识储备,却难以与一个真正有法力的无常抗衡。
“如果我能做到的话。”她补充了一个条件。
“当然。”无常的笑容越发灿烂,他原本眼尾下垂,显得阴郁,此刻却好像一个真正的二十多岁,正意气风发的青年似的,他紧紧握住了常喜乐的手,说,“一言为定。”
常喜乐不知道,无论自认为多么谨慎,都不应当轻易去和鬼怪做交易——尤其是,那些已经游荡了很多很多年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