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得接受我会死这件事的。”戴山雁笑容不改,说出的话却格外残忍,她张开手感受阳光,眯着眼睛喟叹道,“书上说过,与其为尚未到来的离别痛哭,不如微笑着迎接死亡。”
戴西港不接受。他把那封遗书撕碎,就当从来没有看过。两人就这么吵了一架,许久都没有和好。
常喜乐静静地听着,她偏过头去,很认真地说:“山雁说的没错,你的确很适合这样的衣服。”
戴西港又沉默了一会,他斟酌了很久,才问:“你之前从没听说过我吗?”
常喜乐疑惑,她回忆了一下,不是很确定地说:“大概在某些新闻网页上见过你吧?但这种网页一般划过去也就算了。”
“……”戴西港没得到满意的答案。向来他提出的问题,碰壁一次就不会再纠结了。然而他抿了抿嘴,继续问,“山雁她,从来没和你提过我?”
常喜乐愣了愣,才想起来今天刚见面的时候,她回呛戴西港的那句“巧了,我也从没听她说起过你。”
原来他这么在意。
见常喜乐沉默,戴西港大概也就知道了答案,他勉强弯了弯嘴角,下了定论:“看来她还在生我的气。”
常喜乐是能替戴山雁参加葬礼的关系,却从没听她说起过她的兄长,不就意味着她还不肯原谅他吗?也对,毕竟他这个做兄长的不仅和她置气,还一直躲在国外不肯回来——直到她死前。
“山雁曾经告诉我,”常喜乐望着车前玻璃,那里摆了一朵小小的鲜嫩的金黄色花,显然它的主人会定期进行更换,“有人和她说:向日葵象征朝阳、精力充沛和健康。她很喜欢,所以借花献佛,送我一束。”
常喜乐转头问他:“说的是你吗?”
戴西港不语,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把车停靠在了路边。
常喜乐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眼窗外,此刻车已经开到了热闹的市中心,她礼貌地说:“其实也差不多到了,你在这把我放下,我坐地铁回学校也……行?”
她说着说着就噤声了,一丁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因为这位不苟言笑,冷面待人的先生正低着头,他双手紧握着方向盘,身体微微发颤。
“滴答,滴答。”有水珠滴下的声音。常喜乐迅速地别开脸看向窗外,什么也没说。
热闹繁华的街头,那位一直强撑着替家人主持葬礼的青年,在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面前落下了眼泪。
过了好一会儿,戴西港才恢复了平静。身边默默伸出一只手来,递给他一张餐巾纸。
他往右看了一眼,常喜乐坚定地把头偏向窗外,一眼也不肯看他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
感受到手上的纸被接走之后,常喜乐才下决心一鼓作气地说:“我在这下车就可以了,你把车锁打开吧,不麻烦你了。”
她真的还没有内核强大到对一个痛失亲者的陌生人冷漠以待,然而她也说不出“别伤心了”这种毫无用处的场面话,此刻不打扰就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
然而戴西港还是没有打开车锁,他冷静地又发动了车子,说:“山雁说你的运气很差,嘱咐我一定把你安全送到住所。这也是她的遗愿之一。”
好罢。
常喜乐没有再多说,只希望这段路程能短一点再短一点。
等车子终于开到了学校正门口后,常喜乐长呼出一口气,她道了一声谢谢就准备拉开车门。
然而,主驾驶的那位还是没有打开车锁。
常喜乐面带微笑地转头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戴西港单手拿着手机递给常喜乐:“请给我你的电话号码。”
“我不觉得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常喜乐想不出互留联系方式的理由,戴西港总不至于现在还有心情搭讪她。
戴西港沉声道:“为了报答你为山雁所做的事,戴家会给予你报酬。”
“山雁是我的朋友,我自愿帮忙,没有想过要报酬。”常喜乐依旧拒绝,她头疼地想起了戴山雁给她的银行卡,思衬着要不干脆现在一起交还给戴西港。
戴西港叹了一口气,他说:“从你接触山雁的那一刻起,你的个人信息在我们这已经无所遁形了。”
换言之,向她要电话号码只是一种礼貌。哪怕不给,也不妨碍戴西港在有需要的时候联系她。
“那就等你有需要的时候再自己想办法联系我。”常喜乐吃软不吃硬,终于气笑了,“没听说过有这样对待妹妹朋友的。”
戴西港深深看了她一眼,终于打开了车锁,他下车,替常喜乐拉开她那一侧的车门。
“下次见。”他轻声说。
……
目送着常喜乐走进学校大门之后,戴西港坐在驾驶座上,迟迟没有离开。
他拿着那张泛黄的旧纸,视线落在了它的底端。
那晚不欢而散后,戴西港从垃圾桶里一片片捡起支离破碎的信件,花了一晚上重新粘贴好。
他粘好后就把这封遗书扔进了保险柜的最里层。
至于里面的内容,早在日复一日中被淡忘。遗愿是将死之人提出的东西,他的妹妹还活蹦乱跳地在和他斗嘴,用不着这种东西。
经年后,这封长长的不受待见的遗书终于又重见天日了。
在其结尾,写着这样一段话: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不在,你们也要好好地生活下去,不允许自暴自弃。
那就这样,山水有相逢,我们来生再见!
PS:等我死后,请在我的墓前种满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