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世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到了,他站在众人中央战战兢兢,却发现没有一个人可以做他的依凭,这并不是随行群臣不想尽忠护驾的缘故,而是无力尽忠护驾——所有人乃至楼船本身都处在一片飘摇之中。
群臣之中有博士言,“陛下,昔日替先帝入海求神药的方士徐市(即徐福)曾言,蓬莱药可得,然常为大鲛鱼所苦,故不得至,愿请善射与俱,见则以连弩射之。这些大鱼莫非正是方士徐市所言的大鲛鱼?还请速派射手以连弩击之。”
又有一博士接着道,“此大鱼乃海上恶神之先锋。先帝最后一次出巡时亦曾遇之。可令善入海者张网捕之。”
这都是入海游船前的策略,然问题是如何稳住船身和自身?而后才能开始攻击。
徐市?
二世随同始皇帝最后一次出巡时听说过这个名字,仿佛是个惯会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骗了君父那么多钱财和人力,最后也没能将神药交回来,君父临终前还在心心念念他的消息,可惜一入海就渺无踪迹。
他一度还揣测道,此人和他的寻药大队不会是飘摇在海上无果后葬身鱼腹了吧。
没想到,有朝一日快要葬身鱼腹的竟然是他自己。
如果徐市这个江湖骗子在就好了,他那么熟悉海上的大鲛鱼,一定知道怎么对付它们。若是他能帮自己脱身,自己一定赦免他欺骗先帝的罪过。
可惜二世心中的召唤始终是徒劳无功的。
天子的召唤要是能召来入海求仙的徐市,他的君父始皇帝说不定就不用骤然崩于沙丘行宫了。
废物,都是废物!
关键时刻,扶持他上位的老师赵高再度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
赵高曾是从车士中选拔出来的,他身长足有八尺,走能逐奔马,及驰而乘之,前后左右,上下周旋、能束缚旌旗,力能彀八石弩,射前后左右,这种时候能稳得住,是意料之内的。
而不远处,另一个被他称赞甚获他心的女兄嬴略,亦稳得住,只不过,她稳住身形之后没有向他伸出援手,而是捡起了一旁被他慌乱中丢弃的连弩。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术,女兄少时多习六艺,她是会射艺的,所以,危急关头,她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如何在众人面前出风头吗?
赵高眼中隐隐露出得意之色,又在他的意料之内,他挤掉长安公主抢先扶住了二世,长安公主就果如梦中一般去捡被二世所丢的连弩,准备射大鱼来稳住楼船。
梦中的长安公主立于甲板正前方,手中持着一把连弩,对着大鱼率先连发了三箭,而在她身旁一字排开的射手们正是受到了长安君这个主心骨的感召,才会有条不紊地展开对鱼群的反击。
她本就生得和成年男子差不多高,今日楼船游行又穿得是轻便无羁的男子戎装,在一群六神无主、东倒西歪的群臣前方处变不惊地率领射手们反击更是有如天神降临。
而二世在得救之后心中却并无感激之情,本就多疑刻薄的他在自己的“添油加醋”下只有被长安公主抢了风头的忌惮和不满。
这应当也是长安公主因二世的一次怜悯自暗无天日的长安园脱身后,生命当中最后一次展示生机勃勃的机会。
然而,和赵高梦中不同的是,嬴略捡起连弩后,竟然转过身来面向二世,将头深深埋下,而将手中的连弩举得更高,道,“请陛下一展神勇!”
二世的脸上露出和老师赵高相差无几的惊诧之意,王姊为何——又做出了和梦中不一样的抉择?
难道——她也提早预知到了事情的走向,做了和他相似的梦境?
可她面上的恭敬不像是装出来的。若是她果真知道自己在梦中的结局,她此时应该像梦中的她一样,对自己是毫不掩饰的痛恨和厌恶。
二世神色复杂地接过了她手中的连弩,待站稳之后,一把甩开了赵高的手,走至甲板最前方的射手们中央,最先开弓对着大鱼群连发数箭。
无论准头如何,御驾亲射大鱼,让楼船上随行的射手们有了主心骨一般稳定了心神,瞬间士气高涨。
在二世的带领下,楼船上无数并排的连弩如天罗地网般齐头并进地迸发出箭雨,很快将大鱼群击退。
待再次风平浪静后,有位博士出言感慨道,“人,终究还是万物的灵长。”
赵高闻言灵机一动,率先抢过了方才嬴略的台词,“陛下神勇无双!”
随行众人亦下跪附和道,“陛下神勇无双!神勇无双!神勇无双——”
二世被到底年轻气盛,前一刻还在为海浪翻涌飘摇惊惶无措时,下一刻就被好听话恭维得忘乎所以,正在他自觉像踏在云端一样飘飘然时,忽然听到有人仰头高呼道,“快看,天上有白虹贯日!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