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冰室内,彩月瞧着白莲,惴惴不安:“师……城主!”
白莲拿过那几盒药草翻看着,含笑问道:“这是幽灵宫那个白飞飞带来的?”
彩月咬着嘴唇点点头,“是飞飞姐姐带来的。”她揉着衣袖,心底微沉补上一句,“城主,先生很喜欢她!”
白莲轻笑出声,“是吗?”抬起彩月下颌叫她看着自己,那双清润的眼睛里全是害怕和担忧,“你怕我杀了她?”彩月眸光闪闪,垂眸不语。
“你倒是个聪明的。”她展颜一笑,“月丫头,你心里,是岳儿的命重要,还是他的幸福重要?”
“回……城主,”一滴汗顺着彩月鬓角滑落,她深喘一声笑了下又顿住,“月儿不知道哪个更重要,月儿想来,先生想要什么最重要。”
“月儿,说到制蛊,苗疆没几个女孩有你厉害,你真忍心叫你的先生早早逝去?”白莲循循善诱。
彩月已然将嘴唇咬到泛白,“月儿只要先生顺心。”她的先生一辈子没有几日舒心日子,她不能向世人那样逼迫他,她做不到,也不愿意。
瞧着眼前油盐不进的小姑娘,白莲深吸一口气,“苗疆蛊书中有记载,男女各种蛊王蛊后,交合可诞下新蛊,此蛊可改天换地,彩月,你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救他。”看着小女孩脸上犹豫不决的神色,白莲起身,“等他醒转,将剩余药草一一煎水送服,他内力耗损过多,须得进补。”
“是!”彩月起身送白莲离开,又这折返回来,埋头收拾着一地狼藉,待所有东西都恢复整洁,终于坐回冰床边,安静看着冰霜中的男子。
小姑娘心里很烦躁,往常有先生和唐乐开导她,如今先生沉睡,唐乐……唐乐已经成亲,她不能拿这件事去打扰他,他毕竟是城主的女婿。
这么多年,她依然想不通为什么城主会想要先生做她的夫婿,他们之间差着二十几岁啊,在此之前城主也从不曾见过先生,难道世上真有一见倾心?
师父想要先生做夫君是她无意间发现的,是什么时候呢,好似是把先生救回来那年,那时候她和唐乐费尽心机把人从汾阳城偷回来,本打算带他回唐门,可惜蜀地炎热,蛊虫难以适应,冰棺也不易寻觅,他们在白凤帮助下,偷偷藏到这里,借着满室蛊毒,将他从无间地狱拉了回来。
师父就是师父,不过月余便发现了他们的秘密,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拿了些厉害蛊虫给她,教她如何唤醒沉睡的先生。
有一日唐乐陪着白凤出去采药,冰室里只有她一人守着,迷迷糊糊间,她看到平日里高不可攀的师父轻抚着冰床上的先生,那样深情的目光,那样轻柔的动作,她只在怀春的阿姐阿哥脸上看过,譬如白凤,譬如唐乐。她不知疲倦的看着他,用目光描摹着他的五官,然后低下了头,她惊的抖了下。
师父抬起头看向她,那一刻大概是她此生最聪明最机灵的时候,她朦胧着双眼坐起来看向她,然后龇牙咧嘴的拍打着自己的小腿,师父果然相信了,来到她身边,拉过她的小腿,轻轻揉捏着僵硬的肌肉,“你啊,还能干什么?叫你看着人,你倒睡的熟,还把腿睡抽筋了,你还能做什么?”
她脑子一抽张嘴辩解道:“还能吃饭!”说完肚子应景的传出“咕咕声”!师父当时笑的直抹眼泪,出去唤人给她送饭。
知道了这个大秘密的她,惶惶不安的守在先生身边,深怕师父真把他捉去做夫君。师父比先生大那么多,怎么能嫁给先生,可是师父真的很美,是世上最美的女子,哪怕她年岁大了些,依然有很多男子爱慕她,想要求她垂怜,先生也是男子,他大概也会喜欢这样的女子吧?
可是先生一直没有醒,而且他似乎很爱那个叫白飞飞的幽灵宫宫主,还有些喜欢那个蠢蠢的朱七七,想来怕是不愿意的。
后来先生醒了,明亮的眸子瞧着她,嘴角微微弯着,露出一抹瞧着便叫人安心的笑容,“小妹妹,这是哪里?”声音清润,听来如山泉潺潺沁入心脾,又浸满暖意,叫人通身舒泰,还未开智的小姑娘愣愣望着他,只觉得师父瞧上的人果然不错,眼睛生的好,声音也好听,哪里都很好,同师父很是相配。
“想来不会是阴曹地府!”她那时候还很傻,只看着他呆呆问道,“为什么不是?”他又没去过阴曹地府,如何知道这里不是呢。
于是他又笑了,笑容灿烂,叫人心暖神懒,“因为地府里不会有这样可爱的小姑娘。”说完他蓦的按住胸口,似是痛得厉害,可他没有发出一声呻吟,她手足无措的看着他,看着他痛的翻来覆去,便是那么痛,他依旧分了神安慰她,“别怕,别哭!我没事!”话落整个人像是破碎的瓷器般,身上渗出一股股鲜血,打湿了身下冰床。
她带着惊慌跑去找唯一相信的人——唐乐,他带着白凤回来了,白凤又叫来了师父,那么多人,忙碌了一日终于替他止住了血,疲惫的沉睡着。
她开始痛恨自己,恨自己帮不上忙,只能看着他痛苦,他那样丰神俊朗的人,怎么能受这些罪,于是她更勤奋的学制蛊,学制药,学辨毒,想方设法叫他不再受罪,可她太年轻,又经验少,不能替他减去一分一毫的痛苦,他没有生气,没有气他们不经他同意救了他回来,叫他生受这份罪,也没有气他们医术不精,叫他痛的生不如死。
他在日复一日的挣扎中习惯了非人的折磨,从不曾流过一滴泪,也不曾喊过一声痛。偶然不那么痛时,他会微笑着向他们道谢,谢他们救他回来。
她同唐乐便有些心虚,他们救他回来,是为了让他去杀人的,他们明知道他不喜欢杀人,还是想逼他去杀人,只因那个人太厉害,穷尽他们一生大概也杀不掉。
他也时常同她闲话,也许说话能叫他暂时忘却身上的痛,他说的最多的是一个姑娘,他说那是自己心里唯一放不下的人,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她,好生遗憾,如今自己侥幸捡回这条命,无论如何也要活下来,活着回去见她,只是他如今病体沉重,不大有力气,不然是半刻也不敢耽搁的,毕竟那个姑娘自来比他心狠,若是他回的晚了,只怕她就忘了他,同另个比他好的男人携手一生了。
她不大相信,世上不可能还有比他更好的男子,连唐乐都没有他好,于是她绞尽脑汁问出那个比他厉害的人是谁,知道后大失所望,宋离嘛,快活王的狗腿子,哪里好了,先生眼睛肯定有些问题,不然怎么能把鱼目比珍珠,还道鱼目胜明日。
后来呢,后来他们没有等到那株传说中的阴阳幽兰,先生的身体日益消瘦下去,毒也好,药也好,蛊也好,再不能替他减去半分痛苦,他痛的再也说不出话,连笑容也日渐消失,越来越多的日子,他躺在冰床上沉睡着,像具会呼吸的尸体,而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看着他再一次迎来自己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