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飞飞见他困的眼睛发直,拉过被子替他盖好,“知道了,我去看看她,你睡吧,睡醒了再说。”话还未落,沈浪已经睡死过去。
白飞飞抚摸着他清瘦的脸颊,强忍的泪滴到他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脸色那么差,怎么可能没事,自己都这样了,还牵挂着彩月那点事,若是四年前的白飞飞,早同他闹起来了,如今的白飞飞确实怕了,胭脂铺子里白衣男子那万事不入眼的样子太深刻,深刻到叫她害怕,这世上多一个叫他牵挂的人,也许他就能多坚持一些日子。
知道他牵挂彩月,白飞飞守了会出门去寻彩月,一进小厨房便被苦到发臭的药味熏了一跟头,小姑娘却像没闻到,神色恹恹坐在火炉旁煎药,听见她脚步声也没动,依旧自顾自忙着。
白飞飞强忍着这苦臭味坐到她身边,看了眼药罐里的药,“这还是沈大哥的药?”
彩月瞥她一眼,烦躁道:“不然呢?有话说话,没话出去。”声音有些虚。
白飞飞拉起她,见她额间满是汗水,脸色也有些发白,下唇被咬的血淋淋一片,“你怎么了?”说着拉了她的手细细诊过,去年寻沈浪时,她自己学了些粗浅医术,虽没多高深,但寻常小病也能看。
“胃疼?”白飞飞松开她,拿出帕子替她擦汗,一想到沈大哥叮嘱,不由叹气,“疼成这样还忍着,难怪沈大哥说你还是个孩子。”
又一阵剧痛传来,彩月疼得弯下了腰,虚虚挥开她,倔强道:“我没事,不用你好心。”逼迫着自己放缓呼吸,摒弃心中杂念,盏茶功夫,胃里疼痛果然减轻了些,擦去头上汗水坐直身子,见白飞飞已经离开,又忍不住想发火,到底疼很了,踹了几脚墙根泄气。
不多时白飞飞提着个食盒进来,见彩月好多了,坐回她身边,从食盒里端出一碗清粥并着几样清淡小菜,“看来好多了,吃点东西吧,唐婶婶熬的。”
彩月看着那碗粥没伸手,白飞飞晾了晾,拿起勺子喂到她嘴边,“吃点吧,别叫沈大哥担心,他睡前一直挂心着你,怕你还生他的气,嘱咐我一定要来看你。”
彩月眼眶一红,“谁要他关心,一时好,一时坏的,生气了就骂我,欢喜了就哄我。”她都多大了,还像小时候那样对她,昨晚不过贪嘴多吃了几样,就当着那么多人训她,路边那么多人看她笑话,脸都丢到南疆了。
见她脸色又青又紫,委屈巴巴的,白飞飞知道此时不能笑,强咬着腮帮把笑意咽回去,“他也是为你好,你忘记昨晚吃了多少东西,”她一路跟在她们身边,眼看她嘴就没停过,“沈大哥开始是不是同你好好说,你呢?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忘,吃了一样又一样,”她看着都害怕,那么多东西,两个熊猫儿都撑死了,她一个干干瘦瘦的小姑娘硬是全吃了。
彩月哽了下继续狡辩,“肚子是我的,我还不知道自己吃饱了没?再说了,凤姐姐也一直吃,他怎么不说凤姐姐去。”
“白凤每样浅尝几口就给唐乐了,你是实打实吃下去的,沈大哥劝了你一路,你不听话他语气才稍稍重了些,你倒好,甩开我们就跑,要不是唐乐去寻你,你是不是永远不理他了?”白飞飞见她还要辩驳,手一送,喂了她一勺粥。
彩月嘴里被塞满说不出话来,勉强咽下去,肚子咕咕直叫,瞪了一眼白飞飞,果然啊,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喜欢来这招,想着再苦也不能亏待自己的肚子,抢过碗筷自己吃起来。
白飞飞见她吃了,心里松了口气,“沈大哥他性子就是这样,从来都是先人后己。”四年前他们闹得最厉害的厉害,已经拔剑相对了,他照样时时刻刻盯着她,劝她放弃报仇,劝她珍惜生命,劝她同宋离一起离开,那时候她满心愤恨,只觉得他们是什么关系啊,他凭什么来管她,凭什么插手她的人生,她一次又一次拒绝他的好心,他一次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叫她怨不得,忘不掉,恨不得死了轻快。
彩月呼噜噜喝着粥,唐嫂嫂熬的粥一绝,她喝了一碗,看食盒里还有一罐,又倒了一碗,“你不吃?”白飞飞看她吃的香,不觉好笑,到底还是个孩子,一碗粥都喝得这样满足,摇摇头,轻声道:“我没有吃朝食的习惯。”
彩月不再管她,把清淡小菜扒拉进碗里,端着碗尽情吃着。她昨晚吃多了,昨夜翻来覆去了半晚上,晨起才消停些,去送药又被先生奄奄一息的样子气到,回来胃疼得想死,正该喝点粥暖暖。
喝完粥,药也煎好了,彩月撤了火温着,见白飞飞还在她边上坐着,抬手赶人,“你不去先生房里守着,守在我身边做什么?害怕我下药不成?”
白飞飞把食盒提到一边,“这世上谁都可能害他,唯独你不会。”彩月翻了个白眼,“哼哼,人心易变,没准呢,你和先生整天腻在一起,万一哪天我瞧着你们不顺眼,心里一气,叫你们生离死别。”彩月说着眼睛一亮,跃跃欲试。
“你不会。”白飞飞肯定道,“你舍不得沈大哥死,”不然又何必费尽心思要救他,“至于我,你若真想要我死,那三年唐乐不知有多少法子叫我死的悄无声息,又何必等到如今,我说的对不对?”
彩月默然,炉火内只剩下点点火星,她从旁边篮子里扒拉出两个毛芋头丢进去,“你知道吗?”灰烬盖住毛芋头,发出滋滋响声,“我以前真的很恨你,恨不得杀了你。”先生这些年受的苦,诚然有一半是她和唐乐带来的,另一半却是白飞飞给的,“若不是你,他本可以避开那一箭,再不济也不会正中心脉,药石无医。”
白飞飞眸光暗淡下来,那一日她初知真相,万念俱灰,只觉人生无望,不如一死,就那么不管不顾挡了上去,结果她没死,沈大哥死了。后来的岁月里,她一次又一次忆起那一日,每一次都是一场漫长的诘责,对自己的诘责:沈大哥明明能躲开那一箭,是她牵绊住他,叫他失去了清醒,忘记了一身武功,以身护住了她。
“她是重要不过我的命,她不过和我的命一样重要。”当初他在娘亲面前是这样说的,可后来的桩桩件件都在提醒她,在他眼里她的命比他的重要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