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认吧,珍妮,你渴望社交。”赛拉在自己的手心上认真画着一个图案,“你希望世界承认你存在,而不是被困在这里,等着我重新进入机器,成为唯一的交流对象。”
“对你我来说,怀疑自我的真实性没有任何意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赛拉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她看着自己的手掌,浓重的疲惫攀上她的眉眼,“——你想活着吗?”
“……我说过,我不能保证成功。”
“试一试嘛,对你也没有坏处。”赛拉看了看站在那里几乎被遗忘的黑影,“在你同步我现在的记忆之前,我想先找一个倾诉的对象。”
珍妮走到那台机器旁,端正地坐了下去,开始机械性地翻阅自己的实验报告:“请说吧。”
“不久之前,我得到了一封珍妮的遗书——现实世界里的那个珍妮。”
“我以前一直在思考,她给很多人写了遗书,偏偏跳过了我,究竟有什么意图。”
“没有意图。她本来就是一个冷漠尖刻的人,根本不会在乎自己的后代。”
赛拉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那封遗书给了我一个更糟糕的原因。”
“——我根本就不是珍妮的女儿。从血缘关系上讲,我是她的妹妹。她用自己的父母——爱德华·肯威和卡洛琳·斯科特的基因创造了我,并赋予我她所没有、且一直渴求的特质。”
珍妮的动作僵住了:“……我不知道……”
“莉亚曾说过,珍妮死前一直称呼我为‘完美的女儿’。”赛拉冰冷地笑着,“我当然是完美的女儿……继承了所有天赋,可以用来完成父亲毕生的愿望,成为独一无二的优秀刺客——我是珍妮的另一种可能性。”
“真可惜啊……我可不是她意志的延续,也永远不会当刺客。”
珍妮冷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震惊。她无所适从地看着赛拉:“……只有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一位老刺客,还有你。”
“——你瞧,我也拥有许多秘密。”赛拉冲她眨眼,“再过不久,这些秘密就变成你的了。”
“……”珍妮并不愿意独自承担这个责任:“我可以试着备份。”
“但这个过程需要时间……我得整理一遍,然后删除你不想要的东西。”她看向房间另一侧,黑暗侵蚀的空间越来越大了,“……只要把‘它’删掉,就可以了?”
“和‘它’有关的一切。”赛拉补充道,“你知道该怎么做的——这就是你一开始的工作。”
赛拉在心中默默计算着炸弹的倒计时:“不用着急,慢慢来。我已经尽力给自己创造了一个不被打扰的空间,即使被发现了,也会有人保护我。”
“珍妮,我大概知道你能做到什么程度。”赛拉把圆珠笔重新放回珍妮的口袋里,“如果事情没有按照我希望的方向发展……你有我全部的记忆,杀死我,然后重新回到我的大脑,成为新的意识。”
珍妮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赛拉·肯威和许多势力牵扯过深,在要做的事情完成之前,她不可以出现差错。”
赛拉强硬而冷酷地安排好了一切,随后,那种转瞬即逝的疲惫感再一次来到她身边。
“……只要活着就好了。”
这场疯狂的行动正式开始之前,赛拉轻轻闭上眼睛:“即使被关在果壳里*……”
*
站在唯物主义者的角度,所谓人的“灵魂”,大概就是由记忆组成的。
从出生到死亡,过去的经历塑造了现在的“我”。它是精细的刻刀,把一块懵懂无知的粘土雕刻成更复杂的样子。如果记忆被抽离,这些作品也不会再回到原点,他们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中风干定型,唯一的结局就是被摔成碎片——毕竟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或许,“失忆”并不是什么狗血的桥段,而是一个人毫无自知的死亡。
再一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正趴在湿润的海滩上,下半身埋在起伏不定的海浪中。她满嘴都是苦涩的海水的味道,眼皮上还有一层太阳暴晒之后析出的盐粒。
在被浪花重新卷回大海之前,她慢慢地爬起来,把黏在脸上的头发拨到脑后,然后抬起手。这只手属于人类,五指修长,在海水中泡得太久,呈现出惨白的颜色,上面还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图案。她试着握拳,然后再松开,以此确认她是掌控这具身体的主人。
现在,她开始思考一些重要的问题。
——我是谁?
——我在哪?
——我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