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心中已做下决断,平安也不想再藕断丝连。过几日就要插秧,她想在那之前把事情解决。
季泽回来这日,恰逢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
将档口收拾干净后,平安撑上油伞寻到许家脚店。
这会已过饭点,店里只稀稀散散几个人走动,平安尚未进门,隔老远便看见许芳菲正亲切地拉着许娘子。
她看到平安,凑近许娘子耳边说了些什么,姑侄俩不约而同哈哈大笑起来。
而一旁的季泽,亦含笑望着两人。
许芳菲本就是他们亲人,平安不会自不量力到让他们在自己与她中间抉择。
之前试探季泽,只为验证她的猜想。
她所在意的,一直是信任,只可惜......
见平安过来,许娘子起身上前,依旧亲密地拉着她的手。
“安安,好久没见到你了。”
“是,最近家中农忙。”
“我看着胡娘子肤色都晒黑了,倒像个俊郎君。”
“你这丫头,促狭。”季泽拟挥手训斥,许小娘子笑嘻嘻抬手躲过。
见平安欲言又止,许娘子拖着她来到后堂。
“好孩子,家中可是有事?”她拉住平安的手,细声安慰。
平安深吸一口气,直视许娘子:“对不住,您之前说的婚事,就此作罢吧。”不论季泽与许芳菲的乌糟事,许娘子待她确实一向和蔼可亲,只是可惜差些缘分。
出乎平安意料的是,许娘子并未多言,很是干脆应下。
事了,还拉着她的手轻声安抚:“好孩子,没事,只当咱们没有这个缘分。”
许娘子是同意了,可季泽却追了出来。
“胡娘子!”他匆匆跑来,一向规整的布巾幞帽,也被风吹得歪歪斜斜。
平安温声应道:“莫急,先歇歇。”
她之前觉得,这郎君虽文弱了些,但也算内敛老实。但领悟到他的本性后,再看着他,心中连一丝波澜也无。
平安有时也在想,她是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每次都能这样收放自如,片叶不沾。
看她这云淡风轻的模样,季泽因为激动而红润的面色霎时惨白。良久,他哑声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想与我说的?”
“咱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明明我出门前你还说等我回来。”
说了吗,平安不记得了,可能那时她随意嗯了一声。
见平安沉默,他顿了顿,轻声问道:
“可是因表妹的缘故,我与表妹之间清清白白,你又何苦为难于她。”
为难,真是有些好笑。
看他眼眶微红,平安闭眼放空神思,深吸一口气后,她叹道:
“你既心中有许家表妹,又何苦招惹我?”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答案显而易见。
原来他知道自己与他表妹有龃龉,也知道自己不喜他与表妹亲近。想到他平日里那样拉偏架,装睁眼瞎,平安就有些想笑。
做事拎不清,凡事不信任她的夫君,她要来是嫌自己活太长吗?
“可男子娶妻纳妾,本是常事。”不多时,季泽低沉的声音幽幽传来。
“是常事,可谁为妻,谁为妾?”若是认识第一日,平安听到他说这话,只会觉得讶异。这会,她只觉得,人心真是易变,不,复杂。
察觉到她松口,季泽神情雀跃,他上前一步急切答道:“表妹善解人意,定然同意为妾,你放心,我会一碗水端平。”
“哧!”平安觉得自己实在无聊透顶,她为何要好奇季泽会说出些什么来。之前还说当妹妹,这会就变成情妹妹。
看来,自己不在这几日,又发生了些什么。
买卖不成仁义在,她现在不想与他们撕破脸皮,是以她只是静静望向季泽:“所以我说咱们不合适,我要招婿上门,孩子得同我姓,你若喜欢许家表妹,你便与她成亲,咱们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这是皆大欢喜的事。”
季泽眼眶通红,厉声反问:“你这样急着摆脱我,可是已找好下家了?”他的声音陡然提高,树上的麻雀顿时吓得惊散开来。
“好聚好散。”
见她这样平静,季泽神色愈发阴沉,他拉住平安衣角,扬声质问:“还说不是?”
说完,他察觉自己冲动,懊恼地垂下头。他抿了抿唇,又拉住平安衣角:“你离了我可还能找到读书人?若我日后功成名就,你可会后悔?平安,这几日你再仔细考虑考虑。”
有趣,这样会摆明利益关系,倒是与他以往拘谨害羞的模样大相径庭。
“季郎君,人,不能既要,又要。”平安嘴角挑起一抹轻笑,慢慢扯回自己的衣角。
季泽嘴唇嗫喏,终是慢慢松开了手。
插秧这日,倒是个难得的好日光。天朗气清,莺雀脆啼。
连日的春雨连绵,让灶房里引火的稻草都生了霉。平安将灶房里的柴火和稻草搬到院中晾晒,顺便清理一下角落的藕堆。
挑了两根莲藕洗净削皮,露出那白白胖胖的藕节来。
一根湖藕切块与骨头、莲子、百合干炖煮,另一根正好做成松软香甜的藕丸。
她将擂钵取出,拿着藕节便开始打圈摩擦。
不多时,脆嫩雪白的湖藕汁水四溅,化为绵密细腻的藕蓉缓缓沉底。
看平安埋头苦干,一旁无事做的木头搓了搓手,主动请缨:“胡娘子,这样的粗活让我来。”
他嘴上说得大义凛然,但目光却饱含雀跃,平安瞅着,这哪里是怕她辛苦,这是他自个觉得好玩罢了。
但他既想做,平安也乐得清闲。
她挑了个水嫩新鲜的大萝卜,再从地里掐来几根新生的芫荽。
将萝卜芫荽洗净,萝卜削皮切丝,霎时间,灶房中规律明快的切菜声与沉闷的磨藕声间或交错,此起彼伏。
待萝卜切完,平安看了眼汤锅中炖的莲藕汤,尚且差些火候。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木头将那几节藕杆磨成藕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