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不是没听过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她早就知道自己不是爷爷的亲孙女,只是他不知道哪里捡回来的孩子。
那又如何,他们爷孙俩相依为命多年,爷爷对她的好,她早已铭记在心,心中早早将他视为自己的亲祖父。
这两年家中所欠债务已还清大半,她手上也慢慢可腾出些余钱来改善家中生活。
爷爷多年劳苦,身形枯瘦,脊背微弓,身上常穿的粗布短褐也经年未换,平安有时只一想爷爷这些年所受苦难,便觉眼眶发酸,心中不是滋味。
再过几月,她便年满二十,按当地官府敕令,凡本州县男女有年满二十未婚配者,视为失时,需按年缴纳赋税。
这笔税十分苛刻,于平安的家境而言,是笔不划算的买卖。
也是因这些原因,自那件破事后,她便放下心中绮梦,着手寻人四处给她打听四里八乡的好郎君。
她要找个郎君上门,自个撑起他们胡家的门楣。
砰!
手中十几斤的砍刀被她不费吹飞之力砍入砧板三分。
“呼。”平安美目微敛,眼神冷峻,不过须臾,她轻呼一口气,飞溅的木屑如秋风落叶般纷纷散落。方才那清冷的神情如雁过无痕,霎时消失不见。
档口只余一位表情拘谨,神态亲和的年轻娘子,正手持屠刀,倚案待客。
“胡娘子,今日收摊前给我留条鲈鱼。”旁边摊位卖鸡鸭的吴婶突然抬头喊道。
“好咧,吴婶。”
“我家老姐姐今日来看我,我可得蒸条新鲜的鲈鱼让她尝尝咱们这地道的河鲜。”
“您放心,保管新鲜。”
两人寒暄几句,又有客上门。
“胡幺爹孙女,鲫鱼还有没?”来人是他们村里的赵婶子,该说不说,村里有些人除了嘴巴碎,但若是家中要待客,也有不少人来她这里照顾生意。
望着平安挂在外面的鱼牌,陆续有客人上前买鱼,一时间,小小的档口前倒也熙熙攘攘,热闹非常。
他们这集市,是镇上唯一的菜市场,旁边就是彷如玉带蜿蜒而过的玉溪河,河流两岸商铺林立,中间有一座青狮石拱桥连接两岸。
镇中各村又盛产水稻,尤其以秋收的晚稻为上品。
玉溪镇所产大米洁白如玉,莹润饱满,细长如猫牙,做熟的米饭隔好远便可闻见浓郁的米香,入口亦是甘甜绵软,很受外地客商喜爱。
故而他们这的粮市在江宁府小有名气,一个沿河的小镇,商业也因米市而欣荣。镇上街巷时常可看见外地游商的影子,与他们打交道久了,平安也同他们学了些官话。
不多时,平安今日备好的鱼已销售一空。
她盘算着家中的存货,心中暗忖今日得再去大河里进进货才行。
当然,这事,切忌切忌不可让她爷爷知晓。
她爹,当初就是打渔遇着风浪,死在云梦湖中。
她家还了多年的债,也是因此而来。
她爹当初靠打渔为生,辛苦多年,积攒下二十贯积蓄,又向各路亲戚友人零零散散借上几十贯,去州府购入一艘帆布大船。
听说那艘船船高两层,样式威武,是用上等松木与柚木所制,船缝填满石灰,船身涂满桐油,是这一片难见的好船。
若在大河中,顺风时一个时辰便可行船二三十公里。
她爹想将生意做得更大,除捕鱼外,还另外倒卖沿途一些时新货物。
因他眼光独特,人也勤快,不过一月,便赚下四五贯银钱。
只可惜,好景不长,他连人带船,消失在云梦湖水畔。
用她爷爷的话来说,云梦湖里的老麻雀,那都是经历多年风雨,这湖中风浪甚大,水域广阔,处处暗藏危机,有那不善水的人,一不小心就得没了命。
她爷三令五申,不许她为了求财走她爹老路,只要她规规矩矩守着家中那几亩良田和两汪鱼塘就成。
平安如何不知爷的拳拳爱子之心,但她想给爷爷更好的生活,就必须要比旁人更努力。
作为普通百姓,有些苦,她不吃,她爷爷就得吃。
她不想让他年纪一大把还每日躬身弯腰去砍竹、剖篾,抽丝。
竹子细刺多,竹编也是辛苦细致的活,做了多年,他的手指满是血泡与粗茧,腰背已弯成斗箩。
那编上几日才可做成一个的簸箕,斗笠,卖出去也只能赚个二三十文的辛苦钱。
她想,再过几年,她再多攒些钱,就不再杀鱼。
她在镇上开个卖小食的铺子,将她爷爷接来镇上享福,每日做些不累人的生意,赚得些银钱饱腹即可。
闲暇时去河边看看风景,吹吹凉风。
那才是神仙都不换的惬意好日子呢。
这样想来,平安心中有了盼头,她利索地将摊位收拾整齐,又去河边提来清水,埋头将地面与案板的血污打理干净。
将留下的鲈鱼送去吴婶摊位,如此,她方落锁关门,提着今日所赚银钱与几个空桶往外走去。
“就走啊?”吴婶提着鲈鱼笑问。
“是呀。”平安点点头,笑着与她挥挥手。
“今儿生意兴隆啊,胡娘子?”卖香料的杨叔玩笑打趣。
“今朝备的货少了,这才偷懒得了闲。”平安驻足颔首,笑意盈盈回道。
出了集市,她这才发现,今儿码头的人不是很多,这可不正常,如今正是春日,许多地方存粮告罄,应有许多人来玉溪镇贩卖粮食才是。
她笑着拍了拍码头边洗脚的纤夫,低声问道:“老李,今天是怎么了,人这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