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哄小说网

繁体版 简体版
难哄小说网 > 成仿生人了咋办 > 第51章 细雨

第51章 细雨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笑完,我坏心眼地使唤他,叫他近期帮我外出找棵四叶草来当书签。

他傻笑着说好。我又问他最近在学校怎么样。我替他收拾过他的一些同学,希望那些人涨了记性。他继续乐颠颠地说挺好的。

“我感觉和你做朋友后,”他认真道,“发生的都是好事。”

三天后,他给我带回了四叶草书签,还有许多我没让他带的,做成标本的干花。

哈,呆子。从我八岁那年收到干花第二天找他后,他就误会我喜欢此类东西至今。

过了几天,爸爸预告了他正式回家住的时间。

开心之余,我有些担心妈妈和社交课老师,不知道爸爸是否要中止聘用社交课老师。

妈妈显然也很担心这事,我发现她偷偷地在服抗焦虑的药。

爸爸正式回家住的那晚,我拉着妈妈一块睡,被爸爸打趣说还是个小孩子。

太好了,爸爸没起疑心,这样拖延几天,我相信妈妈可以调整过来的,像从前那样好好地戴上假面。这件事情,我会想办法的。

……次日,爸爸就雷厉风行,体面地和所有老师提出了解除聘用合同。

更糟糕的是,社交课老师没控制好表情,管家告诉我,他和爸爸面谈时,漏出了点端倪。

得知此事的第二天,整整一天时间,我都在考虑要不要自己上,就说他其实是对我感兴趣来着,没得逞过。

但我怕这样是把妈妈摘出来了没错,哪天变成爸爸说漏了嘴,妈妈要崩溃。

第三天,我不用为这事苦恼了,社交课老师的尸体被发现曝露于区外,死状惨烈。

妈妈发了疯,在客厅厮打爸爸。

爸爸不屑自己亲自来,想叫人上前来拿妈妈,我留意到不少平日粗手粗脚的人跃跃欲试,情急之下,喊了一句谁敢动手。

自然没人敢动手。

爸爸诧异地推开妈妈。妈妈瘫软在地毯上,像受伤的野兽那样哀嚎,哭得不能自已。

我必须保护她。

我站在她面前,发起谈判,要爸爸忽略此事,如同妈妈和我曾忽略他身上的香水味那样。

“我的女儿,你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还想拿什么来打动我?” 爸爸饶有兴致地问,“你拿什么交换?”

我不甘示弱:“你的未来,以及你那医药帝国的未来。”

爸爸开怀大笑。他像第一次认识到我那样细细地打量我,从头到脚。

“好,不愧是我的女儿,”他满面红光地说,“成交,接下来,我会好好地教导你。管家,来带我的妻子随便去哪一间客房吧,她得卧病在床好一阵子了。”

我略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事算过去了。

过了一阵子,我把这事说给孙安听,他惊讶地挠头,问那我妈妈现在是被软禁了吗?

我说是,没办法。不过我随即承诺,两三年内,我会让爸爸以我为荣,从而放松对妈妈的管制。这的确是心里话,我没和任何人说过。

“你们为什么不逃走?”孙安认真地出谋划策,“你们可以带很多钱逃走。”

他真的太可爱了。

放弃锦衣玉食,放弃只要按部就班就能继承的如金山般的家业吗?

我年岁渐长,托家境的福,托孙安的福,对于外界的认知更加清晰,知道如今能有这样的物质环境有多难得。

如果妈妈绝对会因此而死掉,那可能我会考虑一下的。

“不过她不会的,都多少年了呀,”我信誓旦旦地向孙安保证,“她最多吃吃抗焦虑药。我查过她吃的药量,很稳定,是最低剂量。她会走出来的。”

“……真的吗?”孙安不太确定地嘀咕。

和孙安聊完这事后,我照例睡前去找妈妈,让她给我讲故事。

其实,这也是我笃定妈妈最终会没事的因素之一。即便她很伤心,那天过后,我们的讲故事惯例也没被取消。

如果一个人于悲伤中还记得饿了要吃饭,她怎么会放弃生命呢,对吧?

在这样的笃信下,我继续平淡地过日子。

我的日常里,只有三件事是值得期待的:第一,和妈妈的睡前故事时光;第二,和爸爸的学习时光;第三,和孙安偷偷摸摸地接头玩耍。

一天,日渐憔悴的妈妈讲了个关于爱情的故事,故事的主脉络可以被“冲冠一怒为红颜”所概括。

我下意识说:“听着有点假。”

妈妈被我满不在乎的评价激怒了,她歇斯底里,讲当初她和爸爸根本就没什么罗曼蒂克的往事,无非是我的外公卖女求荣,逼妈妈和自由恋爱的社交课老师分手,为此还恐吓性地取走了社交课老师的一节腿骨。

社交课老师之所以一瘸一拐,是因为他用的假体并不与自身十分契合。

我一直以为爸爸妈妈是结婚久了相看两厌,没想到他们根本没有过开始。我并不是什么爱情的结晶。

我有些失落地离开了妈妈的房间,第二天,管家慌张来寻正吃早饭的我和爸爸,说妈妈割腕自杀了。】

时却深吸一口气,念出女主妈妈割腕自杀的剧情。细雨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

寒风在帐篷外呼号,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帐篷上。时却轻声问他:“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细雨的眼神无焦距地在半空中游移。他终于开口倾吐,印证时却的猜想:

“我妈妈从成年后,一直在解压好去处工作,她是在解压好去处生下的我。她不愿意和我说谁是我的父亲,只说当时很多人劝她,打掉我,可她说……她说我是她和父亲的爱情结晶,所以对她来说,我是个很珍贵的孩子。”

“后来呢?”

细雨出神道:“后来……我八岁时被诊断出III型辐射病。妈妈努力工作、接私活,她越努力,身体就越糟糕,终于得了病,又不舍得治,越拖越重,不治身亡。”

“我拿她的钱生活了一阵子,因为辐射病要定期吃药的缘故,即使加上一些管理局的补助,还是根本不够用。陈老板找上我,说要不要卖身给他十年,至少买下我的钱加我平常工作所得,应该能覆盖我蛮久的药钱。

“卖身指一种特殊的用工合同,大家戏称卖身。大概是如果不在陈老板这里工作,我得定期支付给他违约金。”

“赎身是一次性支付完违约金?”时却问。

“是支付一大笔的意思,”细雨笑了笑,“姐,你继续读吧。”

书页翻动声继续响起。

【孙安一语成谶。我后知后觉,我曾向他信誓旦旦地说“这都多少年了”,换个角度,对于妈妈而言,可以是“这已经多少年了啊!”

我是个自负的混蛋。

在妈妈的葬礼上,我自责得嚎啕大哭。

爸爸假装也很伤心,许多人围在他边上,嘴巴一张一合,虚情假意地安慰他。

我突然开始恨爸爸。

当晚守灵时,爸爸没出现。管家遮遮掩掩地告诉我,爸爸好像打算带几个他的私生子女回家。

次日,爸爸若无其事教导我时,我在他身上闻到了香水味,我的恨意更上一层楼。

爸爸没遗漏我的异常,他皱眉打了我一巴掌。

“哟,后知后觉开始恨我了?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他的态度轻巧得像随意踢了一只路边的野猫。

“现在知道什么叫‘你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了吗?听话点,我的乖女儿。”

他状似温柔地抚摸我立时高高肿起的脸,继续说:“否则,我也不介意换个继承人。”

我看出他竟是认真的。我浑身发毛,眼前发黑,冷汗直冒。

从前,我以为我未来理应得到爸爸的一切,猛然间,我一脚踏空,从高处坠落。

我恍然意识到,后续继续对爸爸百依百顺,我将成为一只怪物,可若选择反抗……我能做到吗?那可是爸爸。

随他学习得越多,我越发觉他代表了怎样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无论做什么,他都易如反掌。

妈妈下葬后的第三天,我开始浑浑噩噩,晚上睡不着,做噩梦,梦到躺在血泊中的妈妈声泪俱下地控诉我的冷血无情。

……我应该听从孙安的话,带妈妈离开这个对她而言是庞大牢笼的地方。

我后悔了。

妈妈下葬后的第四天深夜,孙安咳着血摸进我房间,我大骇,他反而和我道歉,说想早点过来的,被知晓此事的孙阿姨时隔几年后再揍了一顿,今晚是摸黑从诊所跑过来的。

我抱着他大哭大叫。妈妈死了,我发现我身边似乎只剩下这个傻子了。

他咳了些血在我的睡衣上,那些艳红色似有魔力,让我幻觉般感到一阵令人战栗的滚烫。

……所以,我忘了一件事。

爸爸在家,而对于曾被我震慑住的很多人而言,妈妈的死让他们重新意识到,我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

妈妈下葬后的第六天,惯常的教导时间结束后,面色苍白的管家和孙阿姨走近房间,背后跟着孙安。

孙阿姨当即就给爸爸跪下了,那一刻我甚至也想跪,只要爸爸别对孙安做什么。

我心惊于这一软弱想法的浮现。我的一切价值,取决于作为强者的爸爸认为我该有什么样的价值。

我是羔羊,是案板上的鱼;爸爸是狼,是刀俎。

爸爸笑吟吟地问我:“女儿,你还有个瞒了我那么多年的好朋友呢,我该拿他怎么办呢?”

我再次站在了谈判桌上,却不知道手中还有多少筹码。对爸爸的了解,以及所剩不多的理智苦苦地支撑着我的双膝和脊梁。

“您该当此事没有发生过。”我说。

“哦,为什么?”

苦涩的耻辱感充斥口腔内。我无法承受再失去孙安了,只得向眼前的这只怪物高举白旗。

“那样我就不会再敢有违逆的举动,对您来说,我有弱点不好吗……相较于我成为您的沉没成本而言。”我麻木且孤注一掷地说。

“您知道的吧,我应该是您年龄最大的孩子。”

熟悉的场面再次发生,爸爸抚掌大笑,眼角甚至笑出了泪花。

“好!那你们继续交朋友吧。”

一锤定音的下一秒,我昏了过去。】

念完最后一句话,时却暂且合上册子,凝视细雨那飘着病态嫣红的面庞。

“女主第二次谈判,”细雨说,“她为了男主的安全,屈服于自己可怕的父亲。她不知道,事情只会越来越糟糕。”

时却想问他,就像你的生活一样吗?

她忍住了没讲,细雨却似很敏感地察觉到了她想说的话,温柔地印证了她的猜想。

“就像我的生活。”细雨说,“我喜欢这本小说的原因之一,就是它很巧合地,很像我的生活。”

“我的事情刚才说到哪里了……哦,钱不够用。”

“妈妈死后,钱实在不够用,我就把自己卖给了陈老板。那会比较小,大家都照顾我,日子过的还可以。”

“姐,你也是III型病人,你应该知道吧,我们日常要吃的药物量,由病症决定。其实,我的主要病症和心脏有关系,我得吃很多很多药。别人吃一颗,我得吃五颗。”

“我没告诉过流萤姐或别人这些事,否则会拖累他们。”

“几个月前,我发现钱又不够了,甚至连一期的药也买不够。断一期药,后面得吃更多补回来,我的钱更不可能够。而断几期,说不定我的病情会……”

“刚开始,我更加努力地工作,然后我发现,我越努力,我越容易在工作中受伤。”

“我得吃更多伤药,我不舍得吃,它们都蛮花钱。那段时间真的好难挨,我变得……和妈妈死前一样。”

“妈妈尚且是为了我,而我只为了漫无目的活着。”

他眼里闪动着泪花,小声啜泣了会,忽而又闭口,不再继续出声。

时却隐约摸到了些脉络,心脏跳动的速度逐渐加快,似一把随小却沉重的鼓槌,不停敲击着胸膛。

“继续吧,姐。”

时却翻动书页。

接下来的剧情顺理成章,女主醒来后,如行尸走肉般,努力成为父亲的翻版和傀儡,以求给自己和朋友挣得一席生存空间。

【……从昏迷中醒来后,我索性不再掩饰,指挥新管家在花园盖了花房,拿捏着频率地往那儿跑,见孙安。

最初,我一周去三四次,几个月后,这个频率缩减到一周两三次。

再几个月,父亲逐渐带我出入一些他挑拣过的晚宴,郑重地介绍门当户对的别家少年,这个频率再次降低,变为一周或两周一次。

等到了处理不重要的公务,或开某些可有可无的会议,父亲隔三差五叫我旁听时,我能见到孙安的频率变成一个月一两次。

有时,父亲会叫我到哪儿哪儿的工厂去住几天,我统统听从。

我试图让父亲相信,我对孙安的感情属于一时兴起,一时新鲜。偶尔,我试图令自己也相信这一点,哪怕不奏效。

隔了越长时间不见孙安,我越想念他,越像被压缩得狠了的弹簧。

与之相对应地,每一次相见,我越能从他那儿获得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什么他觉得好的,他都给我攒。

花的标本,草的标本,玩具,首饰……有时候还有被他捂过期的小零食。傻呆呆的。

这些东西自然不好放在我这里了,只能他收着。

一箱、两箱、三箱……每次见面,我们像清点财宝的葛朗台,挨个盘这些库存,再算入新的玩意儿。

随着时间流逝,我的胸部开始发育,并来了初潮。

一个被父亲认为是可以往来的女孩子,有时候会和我讨论这些性征方面的事情。

一次,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讨论到未来可以预见必然会发生的情/事上。

她哀愁地说,她想将自己献给能一生相伴的人,可谁又能预见未来,如果她喜欢上一个人,往后厌弃了对方或被对方厌弃,对后来者可该怎么办呢?

我相当疑惑,不清楚她在搞什么,说:“有感情的是你的灵魂,不是你下面那扇门。”

她噎住,恼羞成怒地别过头去,不理人了。

然后,在略有些尴尬的寂静里,我心里浮现出了孙安的脸……

我的脑袋瓜子绝对是被这女孩搞乱了。

我有些不爽,决定让孙安同样不能好过。我的行动力一向绝佳,下一次见面时,我飞扑向孙安,吧唧在他脸颊侧亲了一口。

孙安完全傻掉了,跟木头桩子那样凝固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怀里一捧小玩意稀里哗啦地往外掉,脸红得要爆炸。哈哈哈哈。

他扭扭捏捏地问我是不是喜欢他,我逗他说:“你猜。”他露出被抛弃的小狗般的表情。我清清嗓子,赶紧顺毛:“好啦好啦,我喜欢你。”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他露出大大的笑容,用力抱紧我。我回抱他,感到一阵踏实和满足。

……尽管三天后,我便要听从父亲的话,和另一位他选中的男孩非公开地订下婚事。

我才十二岁,听上去颇有点丧心病狂,是吧?

不过,年龄不是问题。

对于父亲和他的准亲家而言,他们需要对一种用于治疗辐射病的新药进行扩产,他们的利益交换需要这场隐秘的定亲。

他们需要借由它增添些微不足道的道德砝码,宛如在悬崖边上象征性地围一圈脆弱的防护网。

我认为自己表现得越乖顺,孙安越不起眼。

……我忘了,父亲既然在妈妈身上栽过跟头,就不会轻易相信我。

订婚完成的第二天,父亲让我去一家新开的工厂待一待,熟悉熟悉新的人事关系。订婚完成的第四天,父亲和准亲家签下合作协议。

第五天,我得知父亲带回一儿一女,他的一对私生子女,年龄和我差不多。

第六天,孙安的死讯传来。

我着急忙慌地赶回家,头脑一片空白。

孙阿姨绝望地说,他的III型辐射病突然恶化为I型辐射病,死状可怖,浑身上下烂得彻底,已被火化。

我得知,几天前,他的病症恶化就有预兆。这时,有人向他推销了一种还在实验中的新药。

……新药。

我知道父亲想要什么了。

他要我彻底表态,或如妈妈那样陷入疯狂,或完全地臣服于他。

这下,我连代表着孙安和我回忆的那一箱箱小玩意都不能留了。

我将它们全搬进花房,一把火连它们带花房全烧了,麻木地离开了家,回到那座新工厂,继续父亲交代的工作。

没过几天,孙阿姨自杀了;没过几周,父亲送走了那对私生姐弟,第一次让我旁听有点子分量的会议。

我仍年少,不过我心知肚明,我的少年时光结束了,结束在一把泱泱大火中。

孙安死后的第五年,我查清了当年他死亡的真相。

六年前,父亲用他的新药做了不少非法的人体实验,由此搜集到了许多实验数据。

五年前,在心知肚明按照孙安当时的情况,那种新药基本等于毒药的前提下,他找人轻易哄骗孙安吃下了那种药。

孙安死后的第十年,父亲老态初现,不再总持威严的态度对我。他的医药帝国仍旧是个难以动摇的庞然大物。

孙安死后的第十五年,因患上II型辐射病,父亲接连进行了几次器官的置换。

时光的流逝叫他以为,我遗忘了很多事情。

这些年来,他不止一次明里暗里地试探我,不光试探我是否还对孙安抱有感情,还刺探我的道德和良知。

我以自己和孙安的回忆为盾牌,苦苦咬牙坚持了下来。

孙安死后的第十五年,他服了老,定下了那个我期待已久的日期。

象征着“国王”更替的晚宴如期举办。宾客如云,珠光宝气,觥筹交错……暗流涌动。

父亲举起我的手,宣布要我接替他掌舵那可怖怪物一样的医药帝国时,台下的所有人发出阵阵惊呼。

我搡开父亲,如同多年前他轻而易举地搡开他的妻子那般。

在我的身后,高悬着的全息投影上,飞快地循环播放着不少骇人听闻的人体实验证据。那都是我这些年来辛辛苦苦搜集到的,可怖的肮脏事。

不止有我父亲的,还有我所知的其他腌臜。

“别想玩心照不宣那一套哦,各位,”我彬彬有礼的声音被放大到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我越级联系了一区的管理局,在场不少人的身家怕得充公。”

扑通扑通扑通,不少家伙两眼一翻,直接被刺激得昏倒在地。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无需赘言了。

那我生来所属的,锦衣玉食的世界,闪闪发亮地破碎了。我亲自动的手。

我将一无所有,包括生命。

如果我的速度快些,我将抱着对孙安的回忆自杀;如果别人的速度快些——有人已经抖着手对我举枪了——我将抱着对孙安的回忆被杀。

如同被喂下一粒致死的毒药,边上的父亲回过神来,发出怒至极点的无能咆哮。

我狂喜地摸出自己的枪顶在太阳穴上,咧开了嘴大笑,俯视着他,对他说:

“多年前说过了的吧,我会成为您的沉没成本。”

……以我年少时候的爱情为盾。】

时却合上册子。

越接近结尾,她面前细雨的脸色便越灰败,仿若持续不断地被这故事汲取了生命力。

他的视线变得迷离而无聚焦,放弃拿鼻子呼吸,口微张地喘着,脸红通通的。

“姐,你觉得这个故事是不是很美?”

不等时却回答,他自顾自地接道:“我觉得很美……我之前说到哪里了?”

时却眨了眨眼。

等她反应过来,她的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按在了下颌附近的脖子处,轻轻摩挲,感到掌下传来有规律的脉动。

……在下巴以下的脖颈处,人体遍布丰富的神经末梢;通过触摸,给予这些神经末梢轻柔的压力,有助于缓解人的紧张和焦虑情绪。

有必要吗,她半出神地想,这具身体的设计师到底是个什么细节控啊,连这种鸡毛蒜皮的东西都考虑到了。

“几个月前,你的钱不够了,”她尽可能平静地复述,“你漫无目的……只为了活着而活。”

“啊,是的,所以我想,哪能这么遗憾地结束呢,”细雨用透露出几分欣喜的语气说。

“姐,你瞧,妈妈生前说我是她和父亲爱情的结晶,她为了所谓的爱生下我这个累赘,为了所谓的爱把自己累死。我看的所有小说,也无一不在讨论爱情——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后,他喘着粗气,吃吃地笑起来。

“爱情……似乎是个美好的东西,我也好想体会,那种为了谁不顾一切的感觉啊。”

“可是不行的,没人会给一只小鸭子爱情,对吧?那我该怎么办?”

“这时候,那位客人出现了,他不粗暴,乐意哄我。”细雨眼中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芒。

他咳呛着说:“姐,他可会说甜言蜜语了。他说,他爱我,只要我缓解了他手头的紧张,他就……一直爱我。”

“姐,你说这是不是恰到好处的各取所需,”细雨喃喃道,“我决定爱他。那种感觉真奇妙啊,我变成挣脱了身体的幽魂。”

“我再也……再也不害怕接待客人时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再也不去关注账户余额,我成天像泡在酒里,醉醺醺,轻飘飘。”

“哪怕对壁虎,哪怕他这样高高在上,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碾死我的人,我也有勇气……与他对抗。”

男孩看上去吐字极其费力,说出每一个字都仿佛要竭尽全力。

“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那天晚上,你来救我的那天晚上,我真的很害怕,不过为了那位客人,我提前做了准备的。”

时却的目光在这细雨的脸上梭巡,不由瞪大眼睛,脱口而出:“你的终端?!”

“猜对了!”

细雨甜蜜地笑起来,略提高了音量:

“我听闻过壁虎找他的仇人,察觉那位客人可能会被关注。我提前了好久编假话,告诉周围人,我应客人的需求,加密自己的终端。实际上,我骗人的,那终端里什么也没有……保护自己的爱人,理所应当吧?”

“至于那位客人是不是壁虎的仇人……哈哈哈哈,关我什么事?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都要……死了。”

他的嗓音变得更奇怪了,似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咽喉。

一句话数个字里,他大多字的发音都尖锐得不行,宛如粉笔用力划过黑板时会发出的鸣叫。

“壁虎哪里能想到呢!?”细雨尖利地说,胸膛如拉风箱般剧烈地鼓动。

“蚂蚁也会咬人,我……为了我的爱情,手持我的爱情之盾。我变得……无所畏惧。”

帐篷外,风势和雨势已可用“狂风暴雨”来形容。

在这狂风暴雨中,帐篷布被吹打得噼啪作响,如同海上风暴中艰难求生的一艘孤舟,连带沈司奥系在顶部的夜灯一齐左摇右摆。

光影摇晃,形同鬼魅狂舞,形同死神之镰。

细雨半张着嘴咳起血,一口接一口,很快将自己的侧脸浸泡在刺目粘稠的艳红色中。

他的神智迅速跌入不再清醒的深渊。

他双目圆睁,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神情因痛苦而扭曲,似乎想要竭力叫喊什么,又叫喊不出来。

以近乎无法被听到的音量,他半闭着眼,含糊地咕哝着。

时却凑近了,试图听清。

细雨咯出一口血,温热地喷到她的侧脸上。粘稠的液体马上顺着她的耳廓向下爬。

时却闭了闭眼,心沉沉地往下坠。

“你得说得清楚些,”她喃喃,“细雨,说清楚些!”

“书下面、给流萤姐、我没有……”

时却凝神等待,却再不见下文,好一会儿,入耳的只有单调的歇斯底里的风雨声。

她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她悚然地往后看,沈司奥悲伤地对她摇了摇头。

她慢慢地,慢慢地扭回头。

死神之镰斩下,细雨合上双眼。这个年少的孩子沉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时却心神俱震,嘴唇动了几动,一时却连半个字也说不出。

不知过去多久,她向沈司奥小声复述了一遍细雨死前的呓语。

从那堆零散的书册下,沈司奥翻出一个扁扁的塑封袋,里面装有四片药片。

塑封袋上被用蓝色笔迹歪歪斜斜地写着:

“给流萤姐”。

时却懂得了。

细雨大概没有……为谋求“他的爱情”献出过多实质性的金钱。

他心知肚明。他高举着一面虚假的盾牌,给予自己最认为妥帖的临终关怀,并蛮横地反咬了前来找事的壁虎一口。

……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时却第三次细细擦干净细雨的脸。她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地盖在他脸上,自始至终也没想去看他脖颈后的伤口。

她叫已然淋了个透顶的流萤进帐篷,在少女凄厉的哭叫声中抱住她。

当天深夜,风雨声渐渐停了。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中午时,时却、沈司奥和流萤站在火化的小平台上,为细雨送行。

流萤领到那袋装了灰白色粉末的骨灰时,时却收到了壁虎发来的信息。

壁虎问,补偿现在要打给谁,她不说出个名字的话,他索性给陈老板了。

时却在台下巡视一圈,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这位蝎子的二当家。她问流萤,流萤面无表情地说,她要。

下午再上路时,基于天气放晴了,黑蝎们如常出来活动。一辆摩托上,时却听到大概是崇拜壁虎的黑蝎,在狂吹自家二把手。

黑蝎说,壁虎当上二把手后鲜有无可争论的败绩,最多也就被老大压着打啦,还有那个谁,那个谁,那个谁,一圈数下来,大概在两位数以内。

时却盯着那个黑蝎,在心里无声地说:

“错了,你们还漏了一只小蚂蚁。”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