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第十七层,静音室。
琥珀色的光晕从舒缓的穹顶流淌而下,四周墙壁上镶嵌的蜂窝状吸音材料将外界多余的声响尽数吞噬。
这里安静得像是远离了尘世的喧嚣,唯有一缕若有若无的白噪音在空气中缓缓流淌,温和地抚慰着躺在治疗床上的伤员。
“真该让您的追随们看看这幅光景。”
突然,有道低沉的嗓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一位身着白塔高级人员制服的身影大步流星地踏进了静音室内,行进时,他手上还重重拍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久仰大名啊——丰先生。
“谁能想到,PURGE的掌权人,现在居然就这么悠哉悠哉地躺在白塔的床上接受治疗……”
话音未落,张朗发现自己军靴叩地的声响已经被脚下材质特殊的地毯尽数吸收,这无端让他心里涌起了一股无名之火。
于是,他故意屈指弹了弹床尾拘束带上的金属扣,随后意有所指地说道:
“呵,这画面要是传出去,下城区的暴乱声怕是能震碎白塔的穹顶了吧!”
听着眼前之人阴阳怪气的“恭维”声,躺在病床上发呆的丰琅洗终于忍不住从喉间溢出了一声闷笑。
“长官啊……”笑完过后,他有些百无聊赖地对着这位不速之客晃了晃手上的电子镣铐,深棕色的发梢在扫过身下柔软的枕头时簌簌作响,“您说了这么多——总不会就是来讨论我的群众基础的吧,嗯?”
和张朗说话时,丰琅洗始终半垂着眼睑,眉头也似蹙非蹙,做出一副困倦极了的样子。
可他那两枚赭红色的眼瞳却一直在睫毛投下的阴影里无声地转动着,就像蛰伏在水藻间伺机而动的毒蛇。
“而且,上城区居然就只派了您这么个普通人过来和我交涉?难道就不怕……”
突然,丰琅洗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他缓缓撩起狭长的眼皮,嘴角似笑非笑地牵动了一下,接着叹息似的说道:
“啊,也对,毕竟曾经有位‘心志不坚’的白塔向导被我策反过,哨兵么——面对我这个精神支配者那可就更危险了。”
听到这话,张朗后颈上的肌肉群本能地骤然绷紧了一瞬。
眼前这个巧舌如簧的向导早已经被特制拘束带绑成了蚕蛹,浑身上下就只剩五官和手指还能活动一二。
这条被拔去了毒牙的虚弱蝮蛇完全丧失了兴风作浪的能力,明明对自己根本构不成威胁。可即便如此,看着那双笑意盈盈的红色眼睛,张朗背在身后的右手还是忍不住一颤,指尖也下意识地摩挲起藏在袖口的微型麻醉槍。
手中的武器冰冷而坚硬,似乎给他增添了些许底气。
于是,张朗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坐到了丰琅洗身旁的悬浮椅上。皮革坐垫受压时发出了微弱的抽气声,就像他口中混乱的喘息。
坐定之后,他开始细细打量起这个一手搅动下城区风云的神秘向导:
眼前的男子外表看上去出奇地年轻,甚至就像一个刚出社会的青涩学生,可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却透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深沉。
即便现在深陷敌营,自身还被绑得像块落在案板上的鱼,他却好似在自家后花园里一般自在,嘴角始终保持着一抹温和的微笑。
在重力的作用下,那副漆黑的细框眼镜严丝合缝地扣住了丰琅洗高挺的鼻骨,长时间的佩戴使得鼻托在他冷白的肌肤上烙下了两道深刻的红痕。
可这两处明显的“瑕疵”落在这人身上时,却衬得鼻梁像块开裂沁血的羊脂白玉一般,不仅没有破坏什么,反而给那张斯文俊秀的脸庞上平添了一抹艳色。
“丰先生,您不会害怕吗?”
沉默了片刻之后,张朗突然冷不丁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与此同时,他那双锐利的鹰眼如钩子一般死死揪着丰琅洗脸上每一丝神情变化不放。
“由于PURGE群龙无首,现在整个下城区都快要乱成一锅粥了。那些上街游行的暴民们在被击毙之前,可都在声嘶力竭地呼唤着您的名字呢。
“说实话,挺感人的不是吗?但要是您那些关于哨向进化的人体实验被白塔泄露出去了的话……您应该清楚,狂信徒的信仰一旦崩塌,各种极端情绪就会像洪水决堤一样加倍反扑。到时候,那群疯子说不定会直接把您生吞活剥了——
“对此,您又有什么准备呢?”
面对张朗话里话外的威胁与暗示,丰琅洗却表现得极为淡定,他只是笑吟吟地反问道:
“那我就去死好了,反正这对上城区来说总归是件好事,您说对吗?”
在说到“死”这个字时,他的声音轻柔得近乎耳语,仿佛谈论的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却隐隐流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
话音未落,丰琅洗忽然倾身向前。皮质拘束带随着他的动作骤然绷紧,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不过,白塔既然把我安置在了静音室而不是处刑场……”
此时,耳畔那条漆黑的镜链不偏不倚地重重扫过向导锁骨处的拘束环,金属刮擦声刺得张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听见这人笑着说道:
“这不已经证明了我的价值了?”
看着丰琅洗这副仿佛已经胜券在握的轻狂模样,张朗只感觉自己紧绷的脸皮不受控制地重重抽搐了一下。